那个下午,我看着丈夫周建国,第一次觉得他像个陌生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婆婆,那个我喊了二十年“妈”的女人,手里那杯没喝完的菊花茶,成了我们家分崩离析的起点。
二十年来,我以为我用温水煮青蛙的耐心,总能捂热一块石头。我照顾她,顺着她,甚至在她一次次无理的挑剔中,劝自己那是老人的孤独,是岁月在她身上刻下的尖刺。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这个家就会像我每天擦拭的红木家具一样,光滑、明亮,没有一丝缝隙。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的崩塌,是从我发现建国背上那几颗不起眼的红点开始的。
第1章 背后的小红点
事情是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二下午开始的。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把客厅的地板晒得暖洋洋的。我刚洗完一大堆床单被套,正准备把建国换下来的睡衣也扔进洗衣机。就在我抖开那件棉质睡衣时,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的后背暴露在我眼前。
“建国,你转过来一下。”我喊了一声。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头也没回,含糊地应着:“嗯?怎么了?”
我走过去,拨开他睡衣的领口,仔细看了看。在他的左边肩胛骨下方,有几颗针尖大小的红色斑点,散乱地分布着,不痛不痒的样子。
“你这儿怎么了?被什么虫子咬了?”我用指腹轻轻碰了碰,皮肤是平滑的,没有凸起。
周建国这才不耐烦地回过头,扭着脖子想自己看,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什么红点?哎呀,估计是前两天去工地,过敏了吧。没事儿。”他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男人皮糙肉厚的,过两天自己就消了。”
他是做工程管理的,常年往工地上跑,风吹日晒,皮肤确实算不上细腻。偶尔有些小磕小碰或者过敏,也是常有的事。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
但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像一根细细的弦,在风平浪静时也会无端地拨动一下。我嘴上说着“那你自己注意点”,心里却把这件事记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些小红点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有增多的趋势。从最初的几颗,慢慢蔓延开来,后背、前胸,甚至手臂上都开始出现。它们依然不痛不痒,颜色是那种暗红色,像皮下极细微的出血点。
周建国自己也发现了。他洗完澡,对着镜子皱着眉头看自己的身体。“嘿,这什么鬼东西,还没完没了了。”他嘟囔着,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烦躁。
“去医院看看吧。”我提议道,“别是什么皮肤病,拖久了不好治。”
“看什么医生,净浪费钱。”他还是那副老样子,对自己的身体总是满不在乎,“我妈说了,这是体内湿气太重,‘发’出来了。她明天给我煮点祛湿茶喝喝就好了。”
婆婆王秀英,就住我们楼上。自从公公前几年去世后,建国不放心她一个人,就把楼上的房子买了下来,方便照应。婆婆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一辈子信奉各种老方子、土偏方,对医院和西医总抱着一种天然的不信任。
她每天雷打不动地要下来一趟,名为“看看你们”,实则是检查我的“工作”。地板干不干净,饭菜合不合她儿子的胃口,以及,她儿子今天有没有喝她亲手泡的养生茶。
那杯菊花枸杞茶,是婆婆的“杰作”。她说建国工作辛苦,应酬多,伤肝,每天必须喝一杯清肝明目。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好几年,建国也孝顺,从不违逆。每天晚饭后,婆婆都会端着一个保温杯下来,亲眼看着建国喝下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我曾经也想给自己和女儿周晓月也“争取”一杯,婆婆却摆摆手说:“你们女人家喝这个太凉了,不用。”那语气,仿佛这杯茶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有她儿子才配得上。
想到这里,我心里有点堵。
“妈说的也不一定都对,”我耐着性子劝他,“身体是自己的,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都放心。挂个号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周建国不耐烦地挥挥手,穿上衣服,又坐回了沙发上。
我知道,这件事,如果我不强硬一点,他大概率会拖下去。
第2章 婆婆的菊花茶
又过了两天,周建国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一些新的症状。
那天早上,他刷牙的时候,牙龈出了不少血,吐出来的泡沫都是红色的。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第一次变得有些凝重。
“怎么回事?最近火气这么大?”他自言自语。
我正在厨房做早餐,听见了,赶紧走过去。“牙龈出血?严重吗?”
“没事。”他漱了漱口,嘴硬道。
但我看得分明,他漱口水里带着明显的血丝。联想到他身上越来越多的红斑,我心里的那根弦彻底绷紧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把一张提前在网上挂好的皮肤科专家号的截图放在他面前。
“周建国,今天你什么都别干,必须跟我去医院。”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看着我严肃的脸,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小题大做”之类的话,但看到我眼里的坚持,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嗯”了一声。
女儿晓月在一旁喝着牛奶,好奇地问:“爸,你生病啦?”
“没事,你爸壮得像头牛,”我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了笑,“就是有点小毛病,妈妈带他去看看。”
正说着,门铃响了。不用问,肯定是婆婆。
我开门,婆婆王秀英端着她那个标志性的不锈钢保温杯站在门口,一脸的“关心”。
“建国啊,昨晚睡得好不好?妈给你泡了今天的菊花茶,加了点金银花,去去你身上的火气。”她说着,径直走进屋,把保温杯放在餐桌上,拧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妈,我今天跟林岚要去趟医院。”周建国一边喝着粥,一边说道。
婆婆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去医院干什么?那种地方都是病菌,好人进去了都得染上病。你身上那点东西,就是湿毒,我跟你说了喝几天祛湿茶就好了,乱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在这个家里,似乎只有她的判断是唯一正确的,我的所有关心和建议,都成了“乱花冤枉钱”的“小题大做”。
“妈,林岚也是担心我。去看看,没事最好,大家也放心。”周建国难得地帮我说了句话,但语气还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
“放心?我看她是闲得慌!”婆婆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责备,“我们那个年代,谁身上没长过几个红疙瘩,田里干活,随便什么草叶子一抹就好了。现在的人就是金贵!”
她顿了顿,把那杯茶往建国面前推了推,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慈爱:“听妈的,把这杯茶喝了。这可是我托人从乡下老中医那儿问来的方子,保管你药到病除。”
我看着那杯颜色比平时更深一些的茶水,里面飘着几朵菊花和几根金银花,热气腾腾。不知为何,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抵触。
“妈,建国等会儿要去医院,可能要抽血化验,最好不要乱吃东西。”我鼓起勇气,开口阻止。
婆婆的脸彻底拉了下来,像一块冻硬了的抹布。“林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我自己的儿子不成?这杯茶喝了二十年了,什么时候出过问题?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娘俩好?”
这话就严重了。每次我们之间有什么分歧,婆婆总能上升到“挑拨她们母子关系”的高度。
周建国立刻打圆场:“哎呀,妈,林岚不是那个意思。喝,我喝。”
他端起杯子,像完成任务一样,仰头就把那杯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喝完,他还把杯底朝下,对婆婆亮了亮,像个讨赏的孩子。
婆婆的脸色这才由阴转晴,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总听风就是雨的。”
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
我低下头,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心里五味杂陈。那杯菊花茶的热气,仿佛还在空气中飘荡,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的味道。
第3章 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市立第一医院的皮肤科人满为患。
我和周建国在嘈杂的走廊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听到叫号器里传来他的名字。
接诊的是一位很年轻的男医生,姓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眼神却很锐利。
周建国一坐下,就撩起袖子和上衣,把身上的红斑露给他看。“医生,你给看看,我这是什么毛病?不痛不痒的,就是越来越多。”
陈医生扶了扶眼镜,凑近了仔细观察。他看得非常认真,甚至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放大镜,对着几处颜色比较深的斑点反复查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诊室里很安静,只有外面走廊的喧嚣隐隐传来。陈医生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最近身体还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他放下放大镜,抬头看着周建国,表情严肃。
“也没什么,”周建国想了想,“就是最近刷牙老出血,有时候鼻子里也感觉干干的,偶尔会有点血丝。”
“有没有感觉特别容易疲劳?或者头晕?”陈医生继续追问。
“疲劳是肯定的,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不累的。”周建国答得理所当然。
陈医生没再说话,而是转向我,问道:“家属,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一个多星期快十天了。”我连忙回答。
“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没吃过的海鲜、或者什么保健品、中草药之类的?”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逡巡。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婆婆那杯雷打不动的菊花茶。
“他……他每天都喝一杯菊花枸杞茶,是他妈妈泡的,说是清肝明目,喝了好几年了。”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那是婆婆的一片“心意”,万一跟这个没关系,倒显得我这个做儿媳的在背后告状。
“最近这杯茶的配方,有没有什么变化?”陈医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有,”我立刻想了起来,“我婆婆说他最近火气大,加了金银花进去。”
陈医生点点头,在病历本上迅速地记录着。他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让我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
“医生,到底是什么问题啊?开点药膏涂涂不就好了?”周建国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陈医生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开出了一大叠单子,递给我们。“你这个情况,光看是看不出来的。需要做个全面的检查。先去抽血,做个血常规和凝血功能测试,另外再做个尿常规。”
“这么麻烦?”周建国接过单子,一脸的不情愿。
“必须做。”陈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简单的皮肤过敏。”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进了我的心里。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我们就在医院的各个科室之间穿梭、排队、缴费、检查。周建国嘴里一直嘟囔着“小题大做”、“医院就是想坑钱”,但我能感觉到,他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
等待化验结果的过程最为煎熬。我们坐在抽血处外面的长椅上,谁也不说话。我看着他手背上抽完血后按着的那个棉球,心里乱糟糟的。
我宁愿这真的是一次小题大做,宁愿医生最后告诉我们,这就是普通的过敏,或者是什么良性的皮肤问题。
终于,自助打印机上显示可以取报告了。我第一时间冲过去,把几张薄薄的化验单打印出来。上面的专业术语和各种箭头符号我一个也看不懂,只能看到好几项指标后面都标着异常的红色箭头。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我们拿着报告单,重新回到陈医生的诊室。这次,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
陈医生接过报告单,一张一张看得极慢、极仔细。他的视线在凝血功能那一栏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医生,结果怎么样?”我忍不住开口,声音都在发颤。
陈医生抬起头,没有看我们,而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喂,检验科吗?我是皮肤科陈立。麻烦帮我复核一下刚才一个叫周建国的病人的凝血报告,对,就是凝血酶原时间异常增高的那个。好的,我等。”
挂了电话,诊室里又是一阵死寂。周建国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茫然和紧张。
“医生,是不是……很严重?”他小声问。
陈医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等什么。几分钟后,电话响了,他迅速接起。
“嗯,嗯,结果确认无误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放下电话,陈医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把诊室的门轻轻关上,还反锁了。
这个举动,让我和周建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走回办公桌后,没有坐下,而是用一种极其严肃和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太太,从化验结果来看,你先生这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什么?”我急切地问。
陈医生沉默了两秒,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是中毒。慢性、长期、小剂量的抗凝血药物中毒。”
“中毒?”周建国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我没搞错。”陈医生把那张凝血报告单推到我们面前,指着上面一个飙红的数值,“你看这里,凝血酶原时间,正常人是9到12秒,你的是48秒。这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数值了,意味着你的血液很难凝固。你身上的红斑,不是皮疹,是皮下出血点。你的牙龈出血,也是这个原因。再发展下去,就可能出现内脏出血,到那时候就危险了。”
“抗凝血药物……那是什么东西?”我颤抖着问。
“临床上用于预防血栓,但有一种东西里也含有这类成分,”陈医生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看着我,缓缓地,清晰地说道,“老鼠药。”
“老鼠药?!”我和周建国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
这太荒谬了!我们家怎么可能会有老鼠药?谁又会给他下毒?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周建国激动地挥着手,“我们家干干净净的,我平时吃饭也都在家里,怎么可能接触到老鼠药!”
陈医生的表情却异常冷静。他没有理会周建国的激动,而是把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他用一种压低了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对我说:
“周太太,我不是在开玩笑。我现在以一个医生的专业判断建议你,立刻报警!”
第4章 那个保温杯
“报警”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周建国也傻了,他张着嘴,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报警?对谁报警?怀疑谁?
我们只是来看个皮肤病,怎么就变成了刑事案件?
“医生,你……你确定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会不会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或者……化验搞错了?”
“报告,检验科已经复核过了。”陈医生摇了摇头,语气沉重,“这种典型的抗凝血剂中毒症状,不会错的。而且是慢性中毒,说明毒物是小剂量、长期摄入的。你仔细想想,你先生每天有没有什么固定会吃、但家里其他人不吃的东西?”
每天固定会吃、但家里其他人不吃的东西……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婆婆王秀英那个不锈钢保温杯,以及杯子里那颜色比往常更深的菊花茶。
“菊花枸杞茶……”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周建国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抗拒。
“不……不可能!那是我妈!她怎么可能……”他激动地反驳,声音都变了调。
是啊,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虎毒尚不食子,一个母亲,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下毒?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太疯狂,太可怕了。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怀疑到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身上。
“医生,我妈她……她不可能害我。”周建国还在徒劳地辩解,但他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
陈医生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先生,太太,我只是提供我的医学判断。下毒这种事,动机千奇百怪,不是我能揣测的。但你目前的身体状况非常危险,必须立刻住院治疗,注射维生素K1来解毒。至于毒源,必须找到并切断,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报警,让专业的人来查,是目前最稳妥、也是最必要的做法。”
他的话冷静而残酷,将我们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击得粉碎。
走出诊室的时候,我和周建国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脚步虚浮。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住院通知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岚,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问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乱成一团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个下午,周建国办了住院手续。躺在病床上,他一言不发,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护士来给他挂上点滴,淡黄色的药液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进入他的身体。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手臂上因为抽血和扎针留下的青紫色痕迹,心里又痛又乱。
报警吗?
如果真的是婆婆,那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建国该如何面对?我该如何面对?女儿晓月又该怎么办?
可如果不报警,万一……万一真的是她,那建国就等于一直生活在危险之中。我不敢想那个后果。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婆婆打来的电话。
我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病房外的走廊上,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你们怎么回事?去个医院怎么去了一天?建国呢?检查结果怎么样?是不是医生吓唬你们,让你们乱花钱?”婆婆连珠炮似的问题砸了过来。
“妈……建国他……医生说要住几天院,观察一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住院?!”婆婆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住什么院!我就说医院没一个好东西!不就是身上长了几个红点吗?至于住院吗?你们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
“妈,您别过来了,我们……”
“我怎么能不过去!我儿子都住院了!”她不容分说地打断我,“把地址发给我!”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要来了。她要带着她的“关心”和她的保温杯来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猛地成型。
我必须拿到那个保温杯,拿到今天的菊花茶,去验证一下。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需要一个真相。
我给周建国发了条信息,说我回家给女儿做饭,晚点再过来。然后,我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医院,打了一辆车,直奔家里。
我必须赶在婆婆去医院之前,回到家。
打开家门,屋子里空无一人。我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进厨房。餐桌上,那个不锈钢保温杯果然还放在那里,是早上建国喝完后,婆婆没有带走的。
我走过去,心脏怦怦直跳。我拧开盖子,里面还剩下一点点茶水和泡开的菊花、金银花。我把那点残余的茶水倒进一个干净的玻璃瓶里,盖好盖子,又用清水把保温杯冲洗干净,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厨房的台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里那个小小的玻璃瓶,感觉有千斤重。
它里面装的,可能就是我们这个家,是分是合,是生是死的证据。
第5章 真相,不堪一击
我没有直接报警。
我做不到。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不能把一个老人,我的婆婆,我丈夫的母亲,推到警察面前。
我拿着那个装着菊花茶样本的玻璃瓶,想到了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她在市里的疾控中心工作,负责食品药品检验。
我给她打了电话,用一种尽量平淡的语气,说我怀疑家里买的某种草药有问题,想让她帮忙化验一下成分,看看有没有什么有害物质。
同学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把样本送过去。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我身心俱疲地回到医院。
推开病房门,婆婆王秀英果然已经在了。她正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跟周建国说着什么,手里还削着一个苹果。
“……我就说嘛,现在的医生就是会吓唬人。什么中毒,我看就是胡说八道!你就是最近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明天妈给你炖只老母鸡汤,好好补补……”
周建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想理她。
看到我进来,婆婆立刻停止了说话,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你还知道回来?把建国一个人扔在医院,你这个老婆是怎么当的?”
我没有力气跟她争辩,只是默默地走到床的另一边,摸了摸周建国的额头。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妈,医生说了,他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轻声说。
“你懂什么!医生懂个屁!”婆婆把削好的苹果重重地塞到周建国手里,“我是他妈,我比谁都清楚他的身体!吃吧,儿子,补充点维生素。”
周建国睁开眼,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我,眼神复杂。他最终还是没吃,把苹果放在了床头柜上。
婆婆的脸色很难看。
那一晚,我们三个人在病房里,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婆婆坚持要留下来陪夜,我拗不过她,只好在旁边的折叠床上将就一晚。
夜里,我几乎没怎么合眼。听着婆婆和周建国均匀的呼吸声,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我一会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一个母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一会儿又想起陈医生那张严肃的脸,和化验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箭头。
第二天上午,同学的电话打来了。
我跑到走廊的尽头,手心全是汗。
“林岚,你那个样本……你从哪儿弄来的?”同学的语气异常严肃。
“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在里面检测出了一种成分,叫‘溴鼠灵’。”
“溴鼠灵?”我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这是什么?”
“是一种高效的抗凝血杀鼠剂,也就是老鼠药的主要成分。剂量虽然很微弱,但如果长期服用,确实会造成你说的那些凝血功能障碍的症状。”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真的是老鼠药。
真的是那杯菊花茶。
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为什么?
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病房。婆婆已经回去了,说是要给建国熬鸡汤。病房里只有周建国一个人,他正看着窗外发呆。
“结果……出来了吗?”他看到我,哑着嗓子问。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眼泪又一次决堤。
我把同学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周建国听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一样,瘫软在病床上。他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了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那是他母亲啊!生他养他的母亲!
我们俩在病房里,相对无言,只有绝望和悲伤在空气中蔓延。
最终,还是周建国做了决定。他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挣扎。
“报警吧。”他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警察来得很快。
为了不引起太大的动静,他们穿着便衣。简单地向我们了解了情况,并取走了我保存的那个玻璃瓶作为物证后,他们决定先上楼,找王秀英谈话。
周建国不顾身体虚弱,坚持要一起去。我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医院,回到了那个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们到楼下的时候,警察已经上去了。
我们没有立刻上去,而是坐在楼下的花坛边。周建国点了一根烟,手抖得厉害,半天都点不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的手机响了,是带队的那个警察打来的。
“周先生,周太太,你们上来一下吧。你母亲……她承认了。”
第6章 爱,还是枷锁?
我们家的客厅,从来没有像那天下午那么压抑过。
两名警察坐在沙发的一头,婆婆王秀英坐在另一头。她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整个人像是缩水了一样,显得异常瘦小和苍老。
餐桌上,放着一个棕色的小药瓶,上面没有标签。旁边还有一个小碗,碗里是一些灰黑色的粉末。
我扶着周建国走进去。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看到我们,婆婆的身体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抬头。
带队的张警官站起身,对我们说:“王秀英女士已经交代了。那种粉末,是她从乡下买来的,用来毒老鼠的。她说……她每次只在给你泡的茶里,放一点点,用牙签尖儿蘸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周建国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妈,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是你儿子啊!”
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痛苦和不解。
王秀英的身体又是一颤。她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看着周建国,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声音。
“建国……妈不是要害你……妈是……妈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周建国惨笑一声,“为我好,就是给我下老鼠药?”
“不是的……不是的……”婆婆急切地摆着手,眼泪顺着她深刻的皱纹流下来,“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说这种药,只要用一点点,就能‘活血’,能让血不那么稠。你爸……你爸当年就是脑梗走的,走得那么快……我怕,我怕你也跟他一样啊!你天天在外面应酬,喝酒,那么辛苦……我怕你哪天也突然就倒下了……”
她说着,开始泣不成声。
“我就是想让你血脉通畅一点……他们说,只要用得少,对身体好……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会让你中毒啊,儿子……”
整个客厅里,只剩下她悔恨的哭声。
我和周建国都愣住了。
我们想过无数种可能,仇恨、嫉妒、甚至是精神失常……却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一个荒唐、愚昧、又带着一丝悲凉的理由。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用了最错误的方式去“保护”。因为无知,把毒药当成了保健品。
这算什么?愚蠢的爱吗?
“那你为什么……只给我喝?”周建国还在追问,他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为什么林岚和晓月不喝?”
婆婆的哭声顿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我,眼神躲闪。
“我……我问过了,他们说这药性子烈,女人和小孩身体受不住……只有……只有男人能用……”她小声地辩解着。
但我从她躲闪的眼神里,读出了另一层意思。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这个家里,只有她儿子的健康是顶顶重要的。我们,终究是外人。
张警官叹了口气,对我们说:“情况就是这样。从她的动机和剂量来看,确实没有主观伤害的意图,属于过失造成他人身体伤害。但因为性质特殊,我们还是需要带她回去做详细的笔录。后续怎么处理,要看你的伤情鉴定和你们家属的意见。”
周建国看着他母亲苍老而布满泪痕的脸,那个他喊了四十多年“妈”的女人,那个此刻看起来如此可怜又可恨的女人,他闭上眼睛,脸上满是痛苦。
最终,他摆了摆手,对警察说:“警察同志,这……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我不追究了。”
第7章 没有赢家的战争
婆婆最终没有被刑事拘留。
考虑到她的年纪、无主观恶意的动机,以及周建国签署的谅解书,警方在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和法制宣传后,让她回家了。
但这个家,已经回不去了。
那场谈话之后,婆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她把自己关在楼上的房间里,不下来,也不见人。每天,我做好饭,让晓月给她送上去,她也只是默默地开个门缝接过去,一句话也不说。
我和周建国之间,也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他出院后,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对我的关心表示不耐烦,也不再把“我妈说”挂在嘴边。他会主动分担家务,会记得我的生日,会陪晓月去公园。他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想弥补些什么。
可我知道,他心里那个巨大的伤口,并没有愈合。
一个深夜,我起夜,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我推开门,看到周建国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手里夹着一根没有点的烟。
“怎么还不睡?”我走过去,给他披上一件外套。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林岚,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
我愣住了。
“那天……在警察面前,我亲手把我妈……推了出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和痛苦,“虽然最后没追究,但在那一刻,我选择了你,选择了报警……我让她在外面丢尽了脸。”
我坐在他身边,握住他冰冷的手。
“建国,你没有错。”我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在推开她,你是在救她,也是在救你自己,在救我们这个家。如果那天我们选择了隐瞒,你继续喝那杯茶,后果会是什么?而她,会一直错下去,直到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有些爱,如果用错了方式,就会变成最伤人的枷锁。妈她爱你,但她也用她的爱,绑架了你,伤害了你。你做的,只是挣脱了那副枷锁而已。”
周建国抬起头,眼眶红了。他看着我,这个他曾经觉得“啰嗦”、“小题大做”的妻子,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林岚,对不起。”他哽咽着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是夫妻,不说这些。”
那一夜,我们聊了很多。聊我们刚结婚时的甜蜜,聊晓月出生时的喜悦,也聊这些年来,夹在他和婆婆之间,那些被我默默咽下去的委屈和忍耐。
我们之间的那堵墙,似乎在这次坦诚的交谈中,慢慢消融了。
第8章 菊花不再开
又过了一个月,周建国的身体基本康复了。家里的气氛,也在一点点地缓和。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浇花,周建国走过来,对我说:“我们……上楼去看看妈吧。”
我点了点头。
我们敲开楼上的门。开门的依然是婆婆,她比之前更瘦了,精神却似乎好了一些。
看到我们,她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建国……林岚……”
“妈,我们来看看您。”周建国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
我们走进屋,客厅还是老样子,只是桌上再也没有了那个熟悉的不锈钢保温杯,也没有了菊花和枸杞。
婆婆给我们倒了两杯白开水,手有些抖。
三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婆婆先开了口。她看着周建国,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林岚……对不起。”
我愣住了。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以前……是妈做得不对。总觉得……建国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对他好,我心里……我心里不舒服。我……”她说着,又开始掉眼泪,“我不是个好婆婆。”
我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和悔恨的眼神,心里积压了二十年的那点怨气,突然就散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去指责一个已经认识到自己错误,并为此备受煎熬的老人吗?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妈,都过去了。”
周建国走过去,坐在他母亲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妈,以后别再信那些偏方了。身体不舒服,我们就去医院。有我们呢。”
婆婆抬起头,看着我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天,我们陪着婆婆,说了很多话。说晓月的学习,说建国的工作,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楼上下来,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我和周建国并排走着,他的手,很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被撕开了一道丑陋的伤口。但万幸的是,风暴过后,我们没有选择彼此指责和怨恨,而是选择了面对、沟通和原谅。
伤口或许会留下疤痕,但它也让我们看清了彼此内心深处,那些被日常生活所掩盖的、最真实的情感和需求。
生活,终究要继续。只是从那以后,我们家的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菊花茶。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有些东西,却可以在废墟之上,重建得更加坚固。
比如信任,比如理解,比如一个家真正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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