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个像小山一样的哥,用身子堵着我车间的门,红着眼睛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娶他妹。
看着他那攥得发白的拳头,我捏着手里那块刚开了个头的花梨木,闻着满屋子木料的香气,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的荒唐。
这一切,都得从那个下着雨的深夜,和一碗滚烫的白粥说起。
第1章 雨夜里的求助
我叫陈辉,今年三十有八,离了婚,在一家老牌家具厂干了快二十年木工。说好听点是高级技师,说难听点,就是个手艺没被机器完全淘汰的老木匠。
厂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来了又走,留下的都是我们这些把青春和木屑一起刨给了工厂的中年人。日子就像手里那把用了多年的刨子,推出去,收回来,平淡,规律,一眼能望到头。
那天晚上,我正给闺女打电话。她跟着她妈,上高二了,学习紧,一个礼拜就这么一通电话。我问她钱够不够花,天冷了有没有加衣服,她在那头不耐烦地“嗯嗯啊啊”,说知道了知道了,最后急匆匆挂了,估计是同学叫她开黑打游戏。
我放下电话,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窗外,秋雨敲着铁皮的窗檐,滴滴答答,把车间外那盏昏黄的路灯都敲得模糊了。我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一间小屋,一张床,一个柜子,满屋子都是木头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安心。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微信消息。
我拿起来一看,头像是个卡通猫,名字叫“小雅”。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厂里新来的文员,林小雅。二十出头,刚毕业的大学生,从几百公里外的小县城来的。人长得白净,说话细声细气,见谁都带点怯生生的笑。平时在车间和办公室之间传传文件,跟我们这些浑身木屑的老师傅没什么交集。
我跟她唯一的接触,是上个礼拜,她抱着一摞文件下楼梯,脚下一滑,文件撒了一地。我正好路过,帮她捡了。她一个劲儿地鞠躬道谢,脸都红了,非要加我微信,说改天请我吃饭。我本来不想加,一个大老爷们跟个小姑娘家家的,不像话。可她举着手机,一脸执拗,我只好扫了码。
加上之后,朋友圈都没看过,更别说聊天了。
这大半夜的,她找我干嘛?
我点开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陈哥,你在吗?能不能帮帮我?”
后面跟着一个哭泣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的,半夜求助,别是出什么事了。我回了句:“怎么了?”
那边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打的字都歪歪扭扭的:“我发烧了……头好晕,浑身没力气……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我皱了皱眉。厂里给外地来的大学生租了公寓,离厂区有两三公里路。她一个女孩子,病了确实不好办。
可我一个离异的中年男人,半夜三更去一个年轻女同事家,这事怎么想怎么别扭。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我迟疑了,回了一句:“你给家里人打电话了吗?或者找个女同事?”
“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厂里的人我都不熟……”
她的回复带着一股子无助。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陌生的城市里,缩在被子里,被黑暗和病痛包围着。像极了当年我闺女小时候,半夜发烧,哭着喊爸爸的样子。
心一下就软了。
去他娘的闲言碎语,人命关天。
我回了句:“地址发我,别怕,我马上过去。”
穿上外套,抓起雨伞,我冲进了那片冰冷的雨幕里。
小雅住的是那种老式公寓楼,楼道里的灯坏了一半,墙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我按照她给的门牌号,找到了402。门虚掩着,我敲了敲,没人应。
我试着推开门,一股热气混杂着女孩子房间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借着客厅微弱的光,我看到卧室的门开着一条缝。
“小雅?”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陈哥……”里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推开卧室门,只见她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嘴唇干得起了皮,额头上的头发被汗水浸得一缕一缕的。
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得去医院。”我当机立断。
“不去……我没力气……”她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怕打针。”
我一看她这状态,硬拉去医院估计也折腾得够呛。我看了看床头柜,空的,连个水杯都没有。
“家里有药吗?退烧药。”
她摇了摇头。
“等着。”
我转身下楼,雨下得更大了。我跑到街角那家24小时药店,买了退烧药、体温计,想了想,又买了点电解质水和几根香蕉。回来的时候,顺路在楼下那家还亮着灯的砂锅粥店,打包了一份白粥。
回到她家,我先给她量了体温,39度2。
我倒了杯温水,把药递给她:“先把药吃了。”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我没多想,走过去,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
她很轻,隔着薄薄的睡衣,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滚烫和轻微的颤抖。我的动作尽量保持着距离和分寸,但那一瞬间,气氛还是有点尴尬。
她低着头,小口把药吃了,大概是烧糊涂了,眼神都有些涣散。
“陈哥,谢谢你……”
“谢什么,一个厂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我把粥打开,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喝点粥,暖暖胃,发发汗就好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水汪汪的,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感动的。
“我自己来……”她想伸手接碗。
“你端得稳吗?”我没给她,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张嘴。”
我的语气很自然,就像当年喂我闺女一样。那时候,她妈忙着生意,孩子生病,都是我一个人守着。冲药,喂饭,量体温,这些动作早就刻进了骨子里。
小雅愣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碗粥,喂了十几分钟。她吃得很慢,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吃完粥,我让她躺下,盖好被子。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再给我打电话。”我说着就准备走。
“陈哥!”她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
“你……你能不能别走?”她的声音很小,带着祈求,“我一个人害怕……天亮了你再走,行吗?”
我看着她那双充满恐惧和依赖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行,我就在客厅坐会儿。”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夜没合眼。听着卧室里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由大到小的雨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我进卧室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烧退下去了不少。
我轻手轻脚地带上门,离开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一个老师傅对新来的小同事的关照,人之常情。
我没想到,那碗白粥的余温,会烫伤我自己。
第2章 一碗粥的余温
第二天我在车间干活,心里还惦记着这事。快到中午的时候,小雅给我发了条微信:“陈哥,我好多了,谢谢你。中午我给你带了饭。”
我正想回绝,说厂里食堂有饭,她第二条消息就过来了:“不许拒绝,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中午,她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来到车间。我们车间都是大老爷们,吃饭的时候,不是蹲在机器旁,就是凑在木料堆上,叼着烟,几口就把饭扒拉完。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了过来。
“陈哥,你的饭。”她把饭盒递给我,脸颊微红。
我接过来,感觉那饭盒沉甸甸的,像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周围几个老师傅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吹着口哨起哄。
“哟,陈师傅,可以啊,还有人送爱心午餐。”
“小林妹妹,我们陈师傅可是厂里的一枝花,你可得抓紧了。”
我的脸一下子就热了。我瞪了他们一眼:“胡说什么呢!小林病了,我昨天帮了点小忙,人家是来感谢的。”
小雅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你们慢用”,就跑了。
我打开饭盒,三菜一汤,荤素搭配,还卧着个荷包蛋。比食堂的大锅饭强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我吃在嘴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从那天起,小雅的“感谢”就没有停过。
每天中午,她都会准时提着饭盒出现在车间门口。我拒绝过几次,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天天做饭也辛苦,不用这么麻烦。
她每次都笑着说:“不麻烦,我一个人也要做饭,多做一份菜而已。陈哥你别跟我客气,不然我总觉得欠着你的人情,心里不踏实。”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倒显得我小气、不近人情了。
车间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我懂的”的调侃。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刘师傅,都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老陈,看不出来啊,真人不露相。”
我百口莫辩。
除了送饭,她还会在下班的时候,特意在厂门口等我。
“陈哥,一起走啊?”她抱着个帆布包,笑盈盈地站在路灯下。
我的宿舍和她的公寓,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根本不顺路。
“我还有点活没干完,你先走吧。”我找借口。
“没事,我等你。”她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等着。
几次下来,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跟她一起走到岔路口,然后各走各的。那段几百米的路,我走得如芒在背。
我能感觉到,她想跟我聊天,聊她的家乡,聊她的大学,聊她对这个城市的陌生和好奇。而我,除了“嗯”、“哦”、“是吗”,说不出更多的话。
我不是个健谈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氛围里。我的世界很简单,就是木头、图纸、还有我那个远方的女儿。对于小雅这样年轻女孩的世界,我既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
我试图跟她划清界限。
有一次,她说她家的灯泡坏了,想请我帮忙换一下。
我说:“你找物业啊,或者在网上买个灯泡,让外卖小哥顺便帮你装一下,给点钱就行。”
她在那头沉默了很久,说:“哦,好。”
我以为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没过两天,她又端着一锅刚炖好的鸡汤出现在我宿舍门口。
“陈哥,我今天炖了鸡汤,给你送一碗尝尝。”她笑得一脸灿烂,仿佛之前那点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我看着她额头的汗珠和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脸,拒绝的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我感觉自己像被一张温柔的网慢慢缠住,挣脱不开。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用她以为对的方式,在报答我。可这种报答,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同事的界限,让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我一个离过婚的中年男人,对感情这种事,早就没了念想。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干活,攒点钱,等闺女上大学了,给她当学费,以后给她当嫁妆。至于我自个儿,就守着这间木工房,跟这些木头过一辈子,也挺好。
小雅的热情,像一团火,烤得我浑身不自在。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中午吃饭,我提前去食堂。下班,我故意磨蹭到很晚才走。微信上,她发来的消息,我隔很久才回,而且都是些客套话。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疏远,送饭的次数少了,下班也不再等我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想,也许时间长了,这件事就淡了。她会明白,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晚的相助,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点善意,不该有后续。
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低估了一个孤独的女孩,在异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时的执着。
也高估了自己处理这种事情的能力。
第33章 车间里的风言风语
车间是个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谁家媳妇生了,谁家孩子考了多少分,谁跟谁在食堂多说了两句话,不出半天,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小雅给我送饭的事,就像在平静的机油池里扔进了一块烧红的铁,瞬间就炸开了锅。
“老陈,行啊你,树老根多,人老心活啊。”张师傅一边打磨着一个柜子腿,一边朝我挤眉弄眼。
“就是,那小林姑娘,长得水灵,跟咱闺女差不多大吧?老牛吃嫩草,你也不怕闪了腰。”旁边的李师傅也跟着起哄,引来一阵哄笑。
他们的玩笑,大多没有恶意,就是工友之间糙惯了的调侃。可这些话钻进我耳朵里,却像一根根木刺,扎得我生疼。
我沉着脸,把一块木板用力地按在电锯上,刺耳的噪音暂时盖过了那些闲言碎语。
木屑纷飞,像一场小小的雪,落在我身上,也落在我心里。
我不是没解释过。
我说:“你们别瞎说,人家小姑娘就是为了感谢我上次帮了她。”
他们就笑得更欢了:“感谢?感谢能天天送饭?老陈,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哄呢?”
“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是小姑娘对你没那个意思,能这么上赶着?”
我无话可说。
是啊,在他们眼里,一个年轻女孩对一个中年男人这么好,除了那个意思,还能有什么?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渐渐地,连刘师傅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刘师傅是我师父,快退休了,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德高望重。他把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带成现在厂里能独当一面的大工。我一直很敬重他。
那天下午,他把我叫到车间角落,递给我一支烟。
“阿辉啊,”他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那个小林,你跟她,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真没什么。就是……就是个误会。”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讲了一遍。
刘师傅听完,沉默了很久,烟头一明一暗。
“你信我吗,师父?”我问。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信你。你是我带出来的徒弟,你什么人我清楚。你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人。”
我心里一暖。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信,别人不信啊。人言可畏,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她一个单身的小姑娘,走得这么近,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
“你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人家小姑娘的名声想想。这事儿,得尽快断了,不然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师父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我心上。
是啊,我光想着自己怎么摆脱麻烦,却忘了这件事对小雅的影响。她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要是背上一个“倒追中年离婚男”的名声,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心里一阵烦躁。
这天之后,车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以前,大家干活累了,会凑在一起抽烟聊天,开开玩笑。现在,我一凑过去,他们就互相使个眼色,不说话了。或者,干脆就用那种调侃的语气,问我:“陈师傅,今天中午的爱心午餐是什么菜啊?”
我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围观,被人指指点点。
连带着,小雅也成了他们议论的对象。
我偶尔去办公室送个单子,都能听到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就是她啊,看着挺文静的,没想到……”
“听说她家是农村的,估计是想找个本地的,好在城里扎根吧。”
“找谁不好,找个比她大十几岁的二婚头,图什么呀?”
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又细又密地扎过来。我一个大老爷们,皮糙肉厚,还能扛得住。可小雅呢?她听到了会怎么想?
有一次,我看到她从茶水间出来,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那一刻,我心里的愧疚达到了顶点。
这件事,因我而起,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下去了。
我必须找她谈谈,一次性把话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
我给她发了条微信:“小雅,今晚下班有空吗?我在厂门口等你,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她很快回了:“好。”
那天下午,我干活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打腹稿。该怎么说,才能既把话说清楚,又不伤害到她?
我想了无数个开头,却没想过,等待我的,会是另一场我完全无法掌控的局面。
第4章 无法拒绝的“好意”
傍晚,最后一缕夕阳从车间的窗户斜射进来,把飞舞的尘埃都染成了金色。
我收拾好工具,洗了把脸,提前等在厂门口那棵老槐树下。
小雅很快就来了。她换下了一身工装,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看起来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柔弱。
“陈哥,你找我。”她走到我面前,微微仰着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有点干,“小雅,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我带她去了厂附近的一家小面馆。正是饭点,人声鼎沸。我特意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点了两碗面,等面上来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陈哥,”还是她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着她那张单纯的脸,准备了一下午的话,突然就有点说不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小雅,以后……你别再给我送饭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拿着筷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她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ઉ 的颤抖。
“没有为什么。”我避开她的目光,盯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面,“你一个小姑娘,天天做饭送饭,太辛苦了。而且,厂里人多嘴杂,说闲话的不少,这样……对你名声不好。”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她突然提高了音量,引得邻桌的人都朝我们看来。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压低了声音,眼圈却红了:“陈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我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姑娘,善良,热情。是我……是我的问题。”
“我离过婚,年纪也比你大十几岁,还有个上高中的女儿。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过再找。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把闺女供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把自己的情况,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剥开给她看。我希望她能明白,我们之间,隔着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帮过你,那是我应该做的,换做厂里任何一个同事,我都会那么做。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更不用这样报答我。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们……以后就当个普通同事,好吗?”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小雅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在一抽一抽地耸动。
她在哭。
面馆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离我远去了。我只听得到她压抑的啜泣声。
我心里堵得难受。我最怕看到的,就是女孩子哭。
“你别哭啊……”我笨拙地安慰着,递了张纸巾过去。
她没有接,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兔子。
“陈哥,”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从你那天晚上来帮我,我就知道了。”
“我……我从小地方来的,到这个大城市,谁都不认识。我爸妈身体不好,我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家。我不敢乱花钱,不敢跟同事出去玩,我每天下班就回那个小小的出租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我有时候觉得,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我好孤独。”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上。
“那天晚上我发烧,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了。是你,像个英雄一样出现。你给我买药,给我喂粥,还守了我一夜。你知道吗,那是我来这个城市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我给你送饭,等你下班,不是为了报答你什么。我就是……我就是想靠近你一点。跟你在一起,我觉得特别安心,特别踏实。你就像……就像我哥一样。”
她说到最后,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彻底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她对我有那种意思。我防备着,躲闪着,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却没想到,她只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孩,把我当成了一根可以依靠的浮木,一个可以取暖的火堆。
我那些自以为是的揣测,那些为了划清界限而说出的冷漠的话,在她的眼泪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残忍。
“对不起……”我除了这三个字,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了,陈哥。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那顿饭,我们谁都没再吃一口。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路灯缩短。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话说开了,误会解除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可我没想到,这场谈话,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推开了一扇通往更大麻烦的门。
几天后,小雅没有再给我送饭,也没有再等我下班。她在厂里见到我,也只是低着头,匆匆走过。
车间的流言蜚语也渐渐平息了。
我以为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直到那个周末的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喂,是陈辉吗?”
“是我,你哪位?”
“我是林小雅的哥哥,林大山。我妹出事了,现在在市三院,你马上给我滚过来!”
第5章 哥哥的“质问”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小雅出事了?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拦了辆出租车就往市三院赶。
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能出什么事?是生病了?还是……遇到什么意外了?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赶到医院,我在急诊室门口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个子很高,体格壮硕,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T恤,手臂上的肌肉虬结着。他正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看到我,立刻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你就是陈辉?”他的声音跟电话里一样,粗粝,带着一股子压迫感。
“我是。小雅她……她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我妹为了你,割腕了!现在还在里面抢救!你,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把我顶在了墙上。
我整个人都懵了。
割腕??
这怎么可能?
“你……你搞错了吧?这不可能!”我挣扎着说。
“搞错?”他眼睛都红了,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手机里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就是你的!她的日记本里,写的全是你!她给我打电话,哭着说你不要她了,说你嫌弃她!陈辉,你到底对我妹做了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我心里。
我回想起那天晚上在面馆里,她哭着说“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的样子。我以为她想通了,却没想到,她钻进了死胡同。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我没有……”我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没有?你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去招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安的什么心?现在把人肚子搞大了,就不认账了是吧?!”
“什么?!”我惊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肚子大了?这……这绝对没有的事!”
“还敢狡辩!”他一拳就砸在了我旁边的墙上,墙皮都簌簌地往下掉。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群中,羞耻、愤怒、还有无尽的悔恨,齐齐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谁是林小雅的家属?”
“我是!我妹怎么样了?”林大山立刻松开我,冲了过去。
“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主要是失血有点多,情绪很不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你们家属注意一下,不要再刺激她了。”
听到小雅没事,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林大山跟着护士去办住院手续了。我一个人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在一个雨夜,出于善意,帮助了一个生病的女同事。
我只是想划清界限,不想让误会加深。
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林大山办完手续回来,看到我还在这里,眼神里的敌意少了一些,但依旧冰冷。
“你还在这干什么?”
“我想……我想看看她。”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来到病房。小雅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看着她那个样子,我心里针扎似的疼。
“医生说,她怀孕了,六周。”林大山在我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我跟她清清白白的,连手都没牵过!”
林大山冷笑一声:“清清白白?她一个刚出社会的小姑娘,单纯得跟白纸一样,除了你,她在这个城市还认识谁?不是你的,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百口莫辩。
是啊,所有证据都指向我。半夜去她家,天天给她送饭,最后因为我的“拒绝”而。现在又查出怀孕。
这一环扣一环的,简直就是一出狗血剧。而我,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主角。
“我告诉你,陈辉。”林大山走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我们林家虽然穷,但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妹现在这样了,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想要什么交代?”我看着他,声音沙哑。
“交代?两条路。”他伸出两个手指,“第一,你娶她,把孩子生下来,好好跟她过日子。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第二,”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狠厉,“你不娶也行。拿出五十万,当是我妹的青春损失费、精神损失费、还有打掉这个孩子的钱。从此以后,你们俩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我听着他的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娶她?我跟她根本没有感情,怎么可能结婚?
给五十万?我一个木工,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我上哪去弄五十万?就算我有,这钱我也不能给。给了,不就等于我承认了这孩子是我的?这个黑锅,我不能背。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我艰难地说。
“考虑?行,我给你三天时间。”林大山冷冷地说,“三天后,你要是没给我个说法,我就去你们厂里闹,去你家闹,我让你身败名裂,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说完,他不再理我,转身去照顾小雅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里,四面八方都是网,我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第6章 一场迟来的谈话
接下来的两天,我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回到宿舍,四面墙壁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林大山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
娶她,或者给五十万。
两条路,都是死路。
我吃不下,睡不着,两天瘦了七八斤。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宿舍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泪直流。
我反反复复地想,这件事,到底错在哪了?
是我错了,错在不该半夜去一个单身女同事家,给了她错误的信号。
是她错了,错在把一点善意无限放大,错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还是这个世界错了,人与人之间,一点单纯的互助,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复杂?
第三天,是林大山给我的最后期限。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手里的刻刀好几次都差点划到手。
刘师傅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把我拉到一边。
“阿辉,你到底出什么事了?魂不守舍的。”
我看着师父关切的眼神,再也绷不住了。我把这两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刘师傅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狠狠地吸了口烟,把烟头在地上踩灭。
“糊涂!你们两个都糊涂!”他骂道,“一个太善良,不懂得避嫌。一个太偏激,不知道自爱。”
他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走,跟我去医院。这件事,不能再让你一个人扛着了。是是非非,总得当面说清楚。”
有师父这句话,我心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我们买了点水果,再次来到了市三院。
病房里,林大山正在给小雅喂汤。小雅的脸色比上次好了一些,看到我,眼神立刻躲闪开去,把头扭到了一边。
林大山看到我们,把碗重重地往床头柜上一放,站了起来,一脸不善。
“你来干什么?钱准备好了?”
刘师傅走上前,不卑不亢地说:“这位大哥,你先别动气。我是陈辉的师父,我们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是想来把事情说清楚的。”
他指了指我:“我这个徒弟,我了解。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然后,他又转向病床上的小雅,语气温和了许多:“小雅是吧?姑娘,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身体是自己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小雅咬着嘴唇,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刘师傅叹了口气,说:“我们今天来,就想问一句话。小雅,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陈辉的?你当着你哥的面,当着我们的面,说句实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雅身上。
病房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雅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颤抖着。
林大山急了:“妹,你怕什么!你告诉他们,孩子是谁的!”
小雅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不是他的……”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病房里炸开。
林大山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孩子不是陈哥的!”小雅终于抬起头,泪流满面,“对不起……哥,对不起……陈哥,对不起……”
她放声大哭起来。
林大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刘师傅走到床边,递给小雅一张纸巾。
“好孩子,别哭了。肯说实话,就是好孩子。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们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小雅在来我们厂之前,在老家有个男朋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她来城里工作后,那个男的就跟别人好了,跟她提了分手。
小雅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正是她被分手,又被我“拒绝”的时候。工作上的不顺心,感情上的打击,异乡的孤独,让她一下子就崩溃了。
她给我打那个电话,其实是想求助,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我没接。
万念俱灰之下,她才做了傻事。
至于为什么要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潜意识里,她觉得我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或许是她哥哥的强势,让她不敢说出真相,只能顺着他的误会,编造了谎言。
“我对不起你,陈哥……”她哭着对我说,“我利用了你的善良,给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不是人……”
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愤怒,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林大山听完,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噗通”一声,就给我跪下了。
“兄弟!我对不起你!”这个像山一样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冤枉了好人!”
我赶紧把他扶起来:“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一场闹剧,终于真相大白。
剩下的,就是一地鸡毛。
第7章 木头里的纹理
误会解开后,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林大山一个劲儿地给我和刘师傅道歉、递烟,脸涨得像猪肝。我摆摆手,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可心里那道坎,哪是那么容易就过去的。
刘师傅到底是过来人,他把林大山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意思是,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小雅身体和孩子的问题。
林大山连连点头,对我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说等他妹身体好了,一定登门给我赔罪。
我没心思应付他,只是看着病床上那个依旧在抽泣的女孩,心里百感交集。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和师父走在回厂的路上,一路无言。秋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
“阿辉,”刘师傅突然开口,“这事儿,你怎么想?”
我苦笑了一下:“我能怎么想?就当是……人生的一道坎吧,迈过去就好了。”
“你啊,就是心太软。”刘师傅叹了句,“不过,心软不是坏事。做我们这行的,心要是不软,手就硬了。手一硬,木头就没了灵气。”
他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棵老槐树。
“你看这树,外面看着粗糙,都是疤。可里面的纹理,一道一道的,都是它经历过的风雨。人也一样。今天这事,就是你人生里的一道纹理。不好看,但它长在你身上了,以后,它会让你变得更结实。”
我看着师父被路灯拉长的背影,听着他朴实却充满智慧的话,心里的那点憋屈和怨气,慢慢地就散了。
是啊,木头有木头的纹理,人有人生的经历。有些事,躲不过,也逃不掉。经历了,扛过去了,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之后的一段时间,厂里风平浪静。
小雅请了长假,听说被她哥接回老家休养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最后还是没留住。
她走之前,给我发了很长一段微信。除了道歉,就是感谢。她说,我是她在这个城市里,遇到的唯一的光。她说,她以后会好好生活,不再做傻事。
我看着那段文字,回了四个字:“好好生活。”
然后,我删掉了她的微信。
有些缘分,到此为止,对谁都好。
林大山后来真的提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来我宿舍找过我,非要请我吃饭。我拒绝了。不是记恨他,只是觉得没必要。大家都是普通人,为了生活,各有各的不易。这件事,就让它彻底翻篇吧。
车间里的同事,大概也从哪里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看我的眼神,从之前的调侃,变成了同情和敬佩。
张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说:“老陈,够爷们!这事要是搁我身上,我早炸了。”
李师傅也说:“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我第一个削他。”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每天依旧是宿舍、车间两点一线。刨子在木头上滑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木屑在空中飞舞,带着好闻的香气。
我比以前更沉默了,但也更专注了。
我开始琢磨一些新的榫卯结构,尝试在传统的家具样式里,加入一些自己的想法。每当看到一块平平无奇的木料,在我手里,慢慢变成一件有温度、有灵魂的器物时,我心里就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师父说的话。
每一块木头,都有它自己的脾气和纹理。有的顺,有的拧。你不能强求它,只能顺着它的性子,用你的手,你的心,去跟它交流。把它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小雅,就像一块纹理交错、还有些内裂的木头。我一开始,只看到了她表面的柔弱,想当然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结果差点把事情搞砸。
如果我能早一点,静下心来,去看看她内心的“纹理”,去了解她背后的孤独和挣扎,也许,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疤。但这道疤,也让我长了记性。它告诉我,善良需要锋芒,分寸感是成年人最顶级的自律。
也让我更清楚地认识到,我想要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8章 生活的年轮
转眼,冬天来了。
厂区里的那几棵梧桐树,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我的生活,像一口古井,波澜不惊。
那天,我正在打磨一个红木的首饰盒。这是我特意为闺女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盒盖上,我准备用浮雕的手法,刻一朵她最喜欢的栀子花。
这是个细致活,需要绝对的专注。
手机响了,是闺女的视频电话。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擦干净手,接了起来。
屏幕里,是她那张青春洋溢的脸,穿着厚厚的校服,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爸,干嘛呢?一身的木头渣子。”她在那头笑嘻嘻地说。
“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呢。”我把摄像头对着那个还没完工的首饰盒。
“哇!好漂亮!”她惊喜地叫起来,“爸,你手艺又进步了啊!”
“那是。”我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爸我,别的本事没有,就这点手艺,还拿得出手。”
我们父女俩,隔着屏幕,聊着天。聊她的学习,聊她的同学,聊她最近迷上的一个明星。
她突然说:“爸,我妈……最近好像在谈恋爱。”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事啊。也该找个伴了。那人对你好不好?”
“还行吧,挺客气的。上周末还带我们去吃了日料。”她说,“爸,你呢?你也找一个呗。你一个人,太孤单了。”
我看着屏幕里,闺女那双酷似她妈妈,却比她妈妈更清澈的眼睛,心里一暖。
“爸不孤单。”我说,“爸有你,有这些木头陪着,挺好。”
我没有告诉她前段时间发生的事。那些糟心事,没必要让她知道,徒增烦恼。
挂了电话,我重新拿起刻刀。
车间里很安静,只有刻刀在木头上划过的细微声音。我的心,也跟着这声音,一点点沉静下来。
我想起了小雅。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回到了那个小县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
我想起了林大山。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为生活奔波,用他那壮硕的肩膀,扛起一个家的责任。
他们都像是我生命里的一阵风,来过,又走了。留下的,是一些或深或浅的印记。
这些印记,就像树的年轮。一圈,一圈,包裹着内心,让一个人变得越来越厚实,越来越坚韧。
快过年的时候,厂里发了年终奖。不多,但比去年强点。
刘师傅正式退休了。退休那天,我们几个徒弟凑钱,在厂门口的小饭馆给他办了个欢送宴。
酒过三巡,老师傅喝得满脸通红,拉着我的手,说:“阿辉啊,以后这车间,就看你们的了。咱们这门手艺,不能丢啊。机器做出来的东西,再规整,也是死的。只有人手做出来的,才有温度,有感情。”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师父,你放心。”
送走师父,我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小雪,路灯下,雪花像飞舞的萤火虫。
我突然觉得,生活其实挺简单的。
守着一门手艺,养活自己,照顾好家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手里的每一块木料。
至于那些人情世故,那些是是非非,就像这冬天的雪,落下来的时候,看着挺大,挺吓人。可太阳一出来,就都化了,了无痕迹。
真正能留下的,是你刻在木头上的花纹,是你留在岁月里的担当,是你对生活最本真的那份热爱和坚守。
回到宿舍,我打开台灯,继续雕刻那个首饰盒。
灯光下,那朵栀子花,在我的刻刀下,一点点地绽放开来。
我仿佛能闻到,那来自木头深处,历经岁月沉淀的,淡淡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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