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手里攥着那张写着“未见异常”的B超单。
纸张的边缘被我捏得有些潮湿,眼泪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砸在了那几个黑色宋体字上。
我搞不明白,这到底算是一种解脱,还是一种更深的悲凉。
明明是自己盼着的结果,可心里头,怎么就像被掏空了一大块。
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滋味,像是冬天里一碗忘了放盐的羊肉汤,闻着热气腾腾,喝到嘴里,却是一阵阵的寡淡和心寒。
我和陈建国离婚,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
这一年多,我以为自己早就把这个人,连同那段婚姻,从骨头缝里剔出去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守着那间小小的裁缝铺,听着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从天亮到天黑。
可今天在妇产科门口这么一撞见,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剔除,就能剔除干净的。
它像长在肉里的刺,平时感觉不到,一碰,就扎得你生疼。
第一章 旧梦重逢
这个月的例假,迟了整整十天。
对于我这样一个生活比时钟还准的人来说,这不正常。
心里头那点事,就像一团潮湿的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我不敢多想,也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揣着这份忐忑,挂了市一院的妇科号。
医院里永远是那股来苏水的味道,混杂着人的焦虑和期盼,闻着就让人心慌。
我低着头,捏着挂号单,尽量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生怕碰到熟人。这种地方,一个离了婚的单身女人自己来,总觉得有些尴尬。
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
医生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女同志,戴着眼镜,表情很严肃。问了几个问题,就开了张单子,让我去做B超。
“先去查一下,看看情况。”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我那台用了二十年的缝纫机,精准,但是没有一点温度。
交了费,拿着单子往B超室走,长长的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有丈夫小心翼翼扶着妻子的,有婆婆陪着儿媳妇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憧憬。
我看着他们,心里头空落落的。
曾经,我和陈建国也这样憧憬过。
那时候,我们刚结婚,他也曾拉着我的手说:“小舒,咱们也生个大胖小子,你给他做虎头鞋,我教他打弹弓。”
可日子过着过着,话就变了味,人也走散了。
B超室门口排着长队,我找了个末尾的位置坐下,把脸埋得很低,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林舒?”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来。
我浑身一僵,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了陈建国。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夹克,头发理得很短,显得很精神。只是眼角,似乎多了几条细纹。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宽松的孕妇裙,肚子已经很明显了。那姑娘正一脸依赖地挽着他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的目光,和陈建国的撞在了一起。
他的眼神里,先是惊讶,然后是掩饰不住的尴尬。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又酸又涩。
“你怎么在这?”他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
我能怎么说?我说我例假推迟了,来检查身体?在一个已经和你毫无关系的男人,和他怀孕的现任妻子面前?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那张妇科B超申请单上。
那几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不动声色地把身边的姑娘往后揽了揽,自己朝我走近了一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问我:
“怀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血气直往头上涌。那是一种混杂着羞辱、难堪和委屈的复杂情绪。
我攥紧了手里的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都在发抖。
他大概是被我的反应噎住了,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他身后的那个姑娘,怯生生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建国哥,怎么了?”
陈建国回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下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他说:“没事,碰到个老邻居。你先坐着,我去给你买瓶水。”
他把姑娘安顿在旁边的椅子上,转身就走了,从头到尾,没再看我一眼。
那个叫“建国哥”的姑娘,好奇地打量着我。她的眼神很干净,没有敌意,只是单纯的好奇。
我却觉得如坐针毡。
我站起身,走到队伍的另一头,离他们远远的。
我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撞得胸口生疼。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直到护士喊我的名字,我才像个木偶一样,机械地走进B超室。
冰凉的耦合剂涂在肚子上,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医生拿着探头,在我的小腹上滑来滑去,显示屏上一片模糊的黑影。
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
陈建国那句“怀了?”,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他凭什么这么问?他以什么身份来问?
难道在他心里,我林舒离了他,就活得那么不堪,那么不自爱吗?
那一瞬间,离婚时所有的不甘和委D屈,全都翻涌了上来。
第二章 一地鸡毛
从医院出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没坐公交,就这么沿着马路牙子,一步一步往我的裁缝铺走。
铺子开在老城区的一条小巷里,门脸不大,一块褪了色的木头招牌,上面写着“舒心裁缝铺”。这是我爸留给我的,也是我和陈建国离婚时,唯一没让他碰的东西。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一股熟悉的布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那台“蝴蝶牌”老缝纫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像个沉默的老伙计。
我脱了外套,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滚烫的茶水下肚,才感觉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气,被压下去了一点。
B超单被我随手扔在裁板上,“未见异常”四个字,像是对我今天这场兵荒马乱的嘲讽。
我和陈建国,其实是自由恋爱。
那时候,他还是个跟着包工头干活的小工,身上总是一股汗味和尘土味。可他笑起来,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能照到人心里去。
他说他喜欢我安安静jing地坐在缝纫机前的样子,像一幅画。
他说,等他将来挣了大钱,就给我开个最大的裁缝店,让我当老板娘,再也不用这么辛苦。
我信了。
我爸妈不同意,嫌他家里穷,又是个外地人,没根没底。
可我铁了心要嫁他。
结婚后,我们确实过了几年好日子。他在工地上肯吃苦,脑子也活,很快就自己拉起了一支队伍,当上了小包工头。
日子越过越好,我们从租的平房,搬进了楼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的话越来越少。
他开始嫌弃我这间小铺子,“又破又旧,一个月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够你买化妆品的。关了算了,来我公司当个会计,不比你天天吃灰强?”
我不同意。
这铺子,这门手艺,是我爸传给我的,是我的根。我喜欢听剪刀划过布料时“咔嚓咔嚓”的清脆声,喜欢看一匹平平无奇的布,在我手里变成一件合身的衣裳。
那种成就感,是坐在办公室里数钱换不来的。
为这事,我们吵过很多次。
他说我死脑筋,跟不上时代。
我说他忘了本,眼睛里只剩下钱。
争吵多了,感情就淡了。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回来也是一身酒气,倒头就睡。
我们之间,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笔拆迁款。
我们结婚时住的老房子要拆迁,分了一笔不小的钱。陈建国想用这笔钱,去投一个大工程,他说只要这个项目拿下来,我们就能换大别墅,开好车。
我却想用这笔钱,把我的铺子重新装修一下,再进一些好料子。
他觉得我不可理喻。
“林舒,你能不能现实一点?你那破铺子,就算镶上金边,它还是个破铺子!这个社会,挣钱才是硬道理!”他在客厅里对我咆哮,脸红脖子粗。
我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那个曾经说喜欢看我做针线活的少年,去哪了?
“陈建国,”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离婚吧。”
他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快,也比我想象的要冷。没有争吵,没有拉扯,我们异常平静地分了财产,签了字,从民政局出来,就各走各的路。
那笔拆迁款,我一分没要。
我只要了这间铺子,和我的缝纫机。
离婚后的日子,很清静,也有些冷清。
铺子的生意,确实像陈建国说的那样,一天不如一天。现在的人,都喜欢买现成的衣服,款式又多又便宜,谁还愿意花时间、花大价钱来定做?
只有一些老街坊,还有一些对身材有特殊要求的老顾客,才会偶尔光顾。
有时候,我一天也开不了一张单,就对着一屋子的布料发呆。
朋友劝我,让我把铺子租出去,自己找个轻松点的工作。一个月收的租金,也比现在挣得多。
我舍不得。
这间铺子,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叮铃铃……”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件真丝连衣裙。
“老板,我这裙子在网上买的,有点大,能帮我改小一点吗?”她把裙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那种很娇贵的料子,做工也复杂,改起来很费事。
“可以改,不过手工费要贵一点。”我实话实说。
那女人一听,立马拉下了脸,“改一下还要多少钱?我买这裙子才两百块!”
我耐着性子解释:“这料子不好弄,要拆线,要重新锁边,很花功夫的……”
“行了行了,不改了!真黑!”她一把抢过裙子,白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了。
风铃又响了一声,然后是长久的沉寂。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堵。
这就是我的日常,一地鸡毛。
我端起已经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我突然想起在医院,陈建国身边那个年轻的妻子。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依赖。
也许,陈建国是对的。
我这样守着一门过时的手艺,守着一个破旧的铺子,确实是死脑筋,跟不上时代。
可我,不甘心。
第三章 不速之客
接下来的几天,天一直阴着,偶尔飘几点雨丝,巷子里湿漉漉的,更显得冷清。
我的铺子,也和这天气一样,没什么人气。
我把之前接的几件活儿做完,就没什么事了。闲下来的时候,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医院那一幕。
陈建国那句“怀了?”,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越想越气,气他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用那种语气问我。
我也气自己,气自己没出息,都离婚一年多了,还因为他的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
这天下午,我正在埋头给一件旗袍盘扣,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
我头也没抬,习惯性地说:“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半天,没人应声。
我有些奇怪,抬起头,却看见陈建国站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神情有些局促,和我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我愣住了,手里的针,差点扎到自己。
“你来干什么?”我的语气很冷,带着明显的戒备。
他走进来,把果篮放在旁边的裁板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他搓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
路过?
他的公司在新区,离我这老城区隔着大半个城,他能路过到这里来?
我心里冷笑一声,没拆穿他。
“我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还是老样子,又破又旧。”我故意拿他以前说过的话堵他。
他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小舒,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解释,“我那天在医院,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原来是为这事来的。
我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我早忘了。陈老板日理万机,还惦记着这点小事,真是难为你了。”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
铺子里,一时间只有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气氛僵硬得像一块冻了三天的猪肉。
“你……最近怎么样?”他终于又找了个话题。
“就这么样,死不了。”我低着头,继续盘我的扣子,不再看他。
他大概也觉得自讨没趣,在铺子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我那台老缝纫机上。
“这机器,还在用啊?”
“嗯。”
“该换了,现在都有电动的了,比这个快多了。”他习惯性地开始说教。
我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用不着你操心。我用着顺手。”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陈老板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我的话,说得很难听。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有些苍白。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像以前吵架时那样,摔门而去。
可他没有。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小舒,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心里一动,没做声,等着他的下文。
“我接了个活儿,给一个会所做一批定制的窗帘和沙发套。对方要求很高,要用一种特殊的丝绒面料,而且上面要手工绣上他们的标志。”
他顿了顿,看着我,“我找了好几家厂,都说做不了。要么是嫌活儿太细,要么是工期太赶。我想来想去,这活儿,可能只有你能做。”
我明白了。
他这不是来看我,也不是来道歉,他是来找我干活的。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我心里翻腾。是失望?还是自嘲?
原来在陈建国心里,我林舒最大的价值,就是这双会做针线活的手。
“我做不了。”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小舒,你听我说完。”他有些急了,“价钱好商量,我知道你现在……手头可能不太宽裕。这个单子做下来,够你这铺子一年的开销了。”
他提到了钱。
他总是这样,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
我的自尊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我说了,我做不了。”我加重了语气,“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下了逐客令。
陈建国定定地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最终还是没再坚持,默默地转身,走出了铺子。
风铃又响了一声,清脆,又带着一丝落寞。
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然后,我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看着手里那枚盘了一半的扣子,眼睛,一点点地湿了。
我为什么要拒绝?
是因为还恨他吗?
还是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心?
我明明很需要钱。铺子这个月的房租,还没着落呢。
可我就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窘迫,不想让他用那种施舍的眼神看着我。
离婚了,我就想活得有骨气一点。
哪怕,这骨气,要用饿肚子来换。
第四章 针尖麦芒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陈建国又来了。
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跟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看着文质彬彬的,像是个设计师。
我正在吃早饭,一碗白粥,一碟咸菜。看到他们进来,我下意识地就把碗往身后藏了藏。
“林舒,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甲方公司的刘总监,专门负责这个项目。”陈建国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好像我们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个刘总监,很有礼貌地朝我点了点头。
“林师傅,你好。我听陈总说,您是这里手艺最好的裁缝师傅。”他的目光,在我的小铺子里扫了一圈,没有丝毫的轻视,反而带着一种欣赏。
他从包里拿出一卷布料和一张设计图。
“您看,这是我们要用的料子,意大利进口的丝绒。这是我们的设计图,LOGO的部分,我们希望用苏绣的针法来做,要有立体感。”
我接过那卷布料,入手丝滑,光泽柔和,确实是上等的好料子。
再看那设计图,LOGO的设计很精巧,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如果用苏绣来做,确实会非常出彩。
说实话,我心动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料子,这么有挑战性的活儿了。
我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痒。
“林师傅,我们知道这个活儿难度大,工期也紧。所以,在工钱上,我们绝对不会亏待您。”刘总监看出了我的犹豫,笑着说,“这是我们拟的合同,您可以先看看。”
我接过合同,看到上面的报价时,心跳漏了一拍。
那个数字,对我来说,确实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笔钱,别说房租,我甚至可以把铺子盘下来,再把机器也换一套新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陈建国。
他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切。
我心里很矛盾。
理智告诉我,应该接下这个活儿。这不仅是为了钱,也是一个证明自己手艺的机会。
可情感上,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瓜葛。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最终还是没有立刻答应。
“应该的,应该的。”刘总监很客气,“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这是我的名片,您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或者联系陈总。”
他们走了。
陈建国走在最后,出门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一个人坐在铺子里,对着那份合同,发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呆。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老主顾张阿姨的电话。
“小舒啊,你上次给我改的那件旗袍,我穿着去参加我儿子的婚礼,个个都夸好看,说比买的还合身呢!”张阿姨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我应该做的,您穿着合身就好。”我笑着说。
“你这手艺,可真是没得说!现在像你这么用心做衣服的年轻人,不多了。你可得好好把这铺子开下去,我们这些老街坊,可都指望着你呢!”
挂了电话,我心里暖暖的。
我看着这间小小的铺子,看着那台陪了我二十多年的缝纫机,突然就想通了。
我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为什么要跟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过不去?
我和陈建国,已经离婚了。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
我接这个活儿,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手艺,为了这间铺子。跟他陈建国,没有半点关系。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豁然开朗。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陈建国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很吵,好像是在工地上。
“喂?”
“是我。”
“小舒?”他那边立刻安静了下来,“你……考虑好了?”
“合同我签了。你明天让那个刘总监过来拿吧。”我说。
“好,好!”他连声说好,声音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喜悦,“布料和图纸我马上让人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我打断他,“东西在我这。你把定金打过来就行。”
“行,我马上让财务转给你!”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住在了铺子里。
那批丝绒料子,金贵得很,我连裁剪都小心翼翼。光是画版,打样,我就花了两天时间。
然后是刺绣。
苏绣的针法,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为了找回手感,我把自己关在里屋,对着一块废布,练了整整一个通宵。
手指被针扎了无数次,眼睛熬得通红。
陈建国中间来过两次,送了些吃的过来。
他看我这么拼命,有些不忍心。“别太累了,慢慢来,工期要是实在赶不及,我再去跟刘总监商量。”
我没理他,只是埋头干活。
我们之间,除了工作,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他大概也习惯了我的冷淡,每次来,都是放下东西就走。
有一次,他走的时候,我听见他在门口,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在我心上扫了一下。
我停下手里的活儿,有些出神。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明明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现在却连好好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第五章 往事如烟
工期过半的时候,出了点小问题。
有一批沙发套的尺寸,和图纸对不上。我量了好几遍,都觉得不对劲。
我给陈建国打电话,让他过来核对一下。
他来得很快,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就是那天在医院碰到的那个姑娘。
姑娘叫小李,看着比我还小几岁,人很文静,不怎么说话,就安安静静地跟在陈建国身后。
陈建国拿着图纸和卷尺,在铺子里量来量去,眉头皱得死紧。
“奇怪了,尺寸是我亲自去量的,怎么会错?”
我没说话,拿过图纸仔细看。
“你看这里,”我指着图纸上的一个拐角,“这个角度,你量的是直角,但会所的那个沙发,我记得是个弧形的。”
“你怎么知道?”陈建国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去年你给那家会所做装修,我不是去给你送过饭吗?我看到过。”我淡淡地说。
他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李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陈建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色有些不自然。
“建国哥,要不……我们再去现场量一次?”她小声提议。
“只能这样了。”陈建国点点头,拿起外套,“小舒,那我们先过去,量好了再把数据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我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当面看清楚,省得再出错。”
陈建国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小李,最终还是同意了。
去会所的路上,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辆车里,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小李坐在副驾驶,我一个人坐在后排。
陈建国想找点话说,缓和一下气氛。
“小李,你坐着累不累?要不要把靠背调一下?”
“不用了,建国哥,我不累。”小李的声音,细声细气的。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M时,那个副驾驶的位置,是属于我的。
他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问我,冷不冷,热不热。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到了会所,果然如我所料,沙发的拐角是弧形的。
陈建国一脸懊恼,“你看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细节都给忘了。”
我没说什么,拿出随身带的纸笔,重新测量,记录数据。
小李大概是站久了,脸色有些发白。
陈建国连忙扶着她到一旁休息,“你先坐着,别累着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重新量好尺寸,从会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送你回去。”陈建国说。
“不用了,我坐公交就行。”我拒绝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不安全。”他坚持道。
小李也帮腔:“是啊,林姐,让建国哥送你吧。”
她这一声“林姐”,叫得我心里一颤。
我最终还是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陈建国把小李先送回了家。
车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她……挺好的。”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嗯,人很简单。”陈建国握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
“对她好点。”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我知道。”
车子开到巷子口,我让他停车。
“我送你到铺子门口。”
“不用了,就几步路。”我拉开车门,下了车。
“小舒。”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他从车里下来,走到我面前。
“那天在医院,对不起。”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我不该那么问你。我就是……当时脑子一热,没想别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过去了。”我说。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这个活儿,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是生意关系,你付了钱,我干活,天经地义。”我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腔调。
他苦笑了一下,“在你心里,我们现在就只剩下生意关系了吗?”
我没有回答。
“小舒,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我那时候,就是太想证明自己了,太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所以才……才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总觉得,男人就该在外面打拼,让家里人衣食无忧。我以为,我给你钱,就是对你好。我不知道,你想要的不是这些。”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里慢慢地割。
那些曾经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好像都找到了出口。
“陈建国,”我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是,没用了。”他颓然地垂下头,“我们回不去了。”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巷子里很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两座孤零零的岛。
“回去吧,”我说,“你老婆还在家等你。”
说完,我转过身,快步朝铺子走去。
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第六章 新的生机
那晚之后,陈建国没有再来过铺子。
只是偶尔会发个信息,问问进度。
我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批活儿里。
每天,从天亮忙到深夜,缝纫机的“哒哒哒”声,成了我唯一的陪伴。
累了,就趴在裁板上眯一会儿。饿了,就泡一碗方便面。
我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刚开这间铺子的时候,那种为了一个目标,不顾一切的拼劲。
很累,但是很充实。
半个月后,最后一批货,终于完工了。
我把所有的窗帘和沙发套,都仔细地熨烫好,打包整齐。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成品,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我给刘总监打了电话,让他过来验货。
刘总监来的时候,陈建国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看着有些憔悴。
刘总监一件一件地检查,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慢慢变成了惊喜,最后是毫不掩饰的赞叹。
“太棒了!林师傅,您的手艺,简直就是艺术品!”他拿起一个绣着莲花的抱枕,翻来覆去地看,“这针脚,这配色,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半个月的辛苦,在这一刻,都值了。
陈建国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成品,眼神里也充满了惊艳。
他看着我,目光里,有我熟悉的欣赏,也有我陌生的敬佩。
“小舒,辛苦你了。”他说。
“应该的。”我还是那句客套话。
刘总监当场就把尾款结清了,还额外多给了一个大红包。
“林师傅,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一定。”
送走刘总监,陈建国却没走。
他帮我把铺子里因为赶工弄乱的布料和工具,一点点收拾好。
我没有阻止他。
铺子里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一边收拾,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不知道,先休息几天吧。”
“小舒,”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有没有想过,把你的手艺,换一种方式做下去?”
“什么意思?”
“现在网上不是很流行搞什么‘私人定制’吗?就是专门给那些有钱人,做独一无二的衣服。我觉得,你的手艺,完全可以走这条路。”
他越说越兴奋,“你不用开这么大的铺子,租个小点的工作室就行。然后,找人帮你拍点照片,放到网上去宣传。接单,也不用接那些改裤脚的零活儿了,就接高端定制。”
“我不会弄那些。”我摇了摇头。
“我帮你。”他说得很快,像是怕我拒绝,“我认识人,可以帮你做网站,帮你做推广。你只需要负责设计和制作就行。”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动摇。
“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就当是……弥补吧。”
“我们离婚了,我没资格再管你的生活。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才华,就这么被埋没在这条小巷子里。”
“林舒,你是个很好的裁缝,你应该被更多人看到。”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
从铺子的未来,聊到这些年的变化。
我们没有再提过去的恩怨,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心平气和地,聊着天。
我发现,离婚后的陈建国,好像变了。
他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不再张口闭口都是钱。他开始懂得,去尊重别人的想法。
或许,是我变了。
我不再那么敏感,不再那么固执。我开始懂得,生活,不止有黑白,还有很多中间地带。
他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我走了。”他站在门口,对我说。
“嗯。”
他拉开门,又回过头,“对了,小李生了,是个儿子,七斤六两。”
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满足。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恭喜你。”我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
他笑了,那是我们离婚后,他第一次对我笑。
“谢谢。”
第七章 各自安好
生活,就像一匹缓缓展开的布。
你不知道下一寸会是什么颜色,什么纹理,只能顺着它的经纬,一针一线地缝下去。
陈建国说的话,我听进去了。
我用那笔工钱,盘下了隔壁一间更小的门面,改造成了一个工作室。
铺子,我还是留着,用来接待一些老主顾。
我听了陈建国的建议,请了一个学设计的大学生,帮我注册了一个社交账号,叫“舒心小裁缝”。
大学生很有想法,她把我做的那些旗袍、盘扣、绣品,都拍成了很漂亮的照片,配上一些有温度的文字,发到了网上。
没想到,反响出奇的好。
很多人留言,说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坚持做这么传统的手艺。
还有一些人,私信我,询问能不能定制。
第一笔网上的订单,来自一个准备结婚的姑娘。她想定制一件中式的敬酒服,要用最好的丝绸,上面绣上龙凤呈祥的图案。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帮她完成了这件嫁衣。
姑娘收到衣服的时候,给我发来了一段很长的语音。
她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说这是她收到过最美的礼物,她会穿着这件衣服,开始她人生新的旅程。
那一刻,我拿着手机,在我的新工作室里,哭了。
那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满足感,比我挣多少钱都来得珍贵。
我的“私人定制”生意,就这么慢慢地做了起来。
订单越来越多,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我就收了两个徒弟,都是对传统手艺感兴趣的年轻姑娘。
我教她们量体,裁衣,教她们各种针法。
看着她们,我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工作室里,每天都是缝纫机的“哒哒哒”声,和姑的欢声笑语。
那种感觉,很温暖,很踏实。
我和陈建国,偶尔还会有联系。
他会给我发他儿子的照片,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可爱。
他也会问我工作室的情况,给我提一些经营上的建议。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很奇妙的默契。
不再是夫妻,也不只是朋友。
更像是一种,曾经在同一条船上,现在各自上了岸,但还会偶尔站在岸边,遥遥相望的战友。
有一天,我在街上,又碰到了他和他的妻子小李。
小李抱着孩子,陈建国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她撑着伞。
他们看到我,都笑了笑。
“林姐。”小李主动跟我打招呼。
“你好。”我也笑着回应。
陈建国看着我,眼神很温和,“工作室还顺利吗?”
“挺好的。”
“那就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我们擦肩而过。
我回头,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心里,很平静。
我曾经以为,离婚,是我人生的终点。
我把自己困在那间小铺子里,守着过去,怨恨着他,也折磨着自己。
直到那天在医院,那场乌龙的“怀孕”风波,像一块石头,把我死水一般的生活,砸开了一道口子。
我才发现,原来,放过他,也是放过我自己。
人生这条路,很长。
有人只能陪你走一段,到了分岔路口,就得分开。
分开,不一定都是坏事。
也许,是为了让彼此,都能在另一条路上,看到更美的风景。
第八章 手心温度
冬去春来,巷子口那棵老槐树,又抽出了新芽。
我的工作室,也步入了正轨。
两个徒弟,已经能独当一面。我们接的单子,从最开始的旗袍、敬酒服,慢慢扩展到了更广的领域。
有剧组找我们,定制戏服。
有博物馆找我们,修复一些旧的纺织品。
我成了别人口中的“林老师”,成了那个把传统手艺做出新花样的“匠人”。
偶尔,我也会在一些行业杂志上,看到关于陈建国的报道。
他的公司,越做越大,已经成了我们这个城市建筑行业的龙头企业。
照片上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眉宇间,是藏不住的自信和意气风发。
我看着照片,会心地笑了。
我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地,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天下午,工作室没有客人,两个徒弟也放假了。
我一个人,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云锦的料子,准备给自己做一件新衣裳。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手中的针线,在丝滑的布料上,上下翻飞。
那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针线,而是我自己的命运。
我可以决定它的走向,可以决定它最终的模样。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
我抬起头,以为是客人,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小李,陈建国的妻子。
她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孩子。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一些,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姐。”她怯生生地叫我。
“快请坐。”我放下手里的活儿,给她倒了杯水。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双手捧着水杯,却不喝。
“林姐,我……我能跟你说说话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
“当然可以。”
她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
“我和建国哥,最近……总吵架。”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总是说我,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在家带孩子。他说,他跟我,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说,他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小李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林姐,他是不是……还忘不了你?”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给她递了张纸巾。
“他跟我说,你很独立,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说,你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可我……我离了他,什么都不会。我只会带孩子,做家务。”
“林姐,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向我求助。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我没有嫉妒,也没有幸灾乐祸。
我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很可怜。
她活在陈建国为她打造的城堡里,安逸,但也失去了自我。
“小李,”我轻轻地开口,“男人说的话,你听一半,信一半就行了。”
“陈建国他,不是忘不了我。他只是在怀念,怀念那个曾经能和他并肩作战的人。”
“婚姻,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也不是一个人的庇护所。它是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往前走。”
“他往前走得太快了,你得跟上他的脚步。不是让你去学做生意,而是让你,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圈子,有不依附于他的底气。”
“你可以去学点东西,插花,画画,什么都行。当你有了自己的世界,你就不会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到那个时候,他反而会回过头来,欣赏你。”
小李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拿起桌上那块云锦。
“你看这块布,”我说,“它很美,很华贵。但如果,它只是一块布,那它永远只能被压在箱底。只有把它做成一件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才能展现出它真正的价值。”
“人,也是一样的。”
那天,小李在我这里,坐了很久。
她走的时候,眼睛还是很红,但眼神,却亮了。
“谢谢你,林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走进阳光里。
我知道,她和陈建国的故事,还会继续。会有争吵,会有眼泪,但只要他们还愿意沟通,还愿意为对方改变,那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故事。
我回到工作台前,重新拿起针线。
阳光,照在我的手心上。
那是一种,踏实的,温暖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温度。
例假推迟,是生活给我开的一个玩笑。
但这个玩笑,却让我看清了过去,也找到了未来。
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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