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九月不走,办公室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我裹紧了身上的薄开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种熟悉的、带着金属腥气的恶心感,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距离我和周明结婚,刚满两个月。
算算日子,我的例假,已经迟了十天。
下班的时候,我绕路去了趟药店,心里揣着兔子,七上八下的。
周明是我的同事,在公司的销售部,我是运营部的。我们俩的办公区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像楚河汉界。
他追我的时候,每天一杯热拿铁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我离过一次婚,对感情这事儿,本有点心灰意冷,是他那种带着点傻气的执着,慢慢把我的心给捂热了。
他说,他不介意我的过去,他只想参与我的未来。
这话,哪个女人听了不心动?
于是,我嫁了。
回到家,周明还没回来,大概又在陪客户。
客厅里飘着一股外卖送来又冷掉的饭菜味儿,黏糊糊的。
我钻进卫生间,拆开那个小小的方盒子,手心直冒汗。
当那两条鲜红的杠出现时,我愣住了,像个木雕。
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种情绪炸开,有惊,有喜,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入全新未知领域的茫然。
我把验孕棒放在洗手台上,拍了张照,想了想,又删了。
这种事,还是当面告诉他比较好。
十点多,门锁传来轻微的响动。
周明回来了,一身的酒气和烟味,但眼睛是亮的。
“老婆,我回来啦!”他张开双臂,像只討赏的大型犬。
我嫌弃地推开他,“一身味儿,赶紧去洗澡。”
他嘿嘿笑着,从背后抱住我,“今天谈下个大单,老板高兴,多喝了两杯。”
“嗯,知道了,你先去洗。”我拍拍他的手。
他不动,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蹭了蹭,“老婆,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我转过身,看着他因为饮酒而微红的脸,深吸一口气。
“周明,我可能……怀孕了。”
他愣了一秒,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真……真的?”
我点点头,把验孕棒递给他看。
他一把抢过去,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忍不住想笑。
“两条……是两条!老婆!我要当爸爸了!”
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客厅里转圈。
“哎哎哎,你慢点!头晕!”我笑着捶他的背。
他把我放下,捧着我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狂喜。
“老婆,你真是我的福星!太好了!太好了!”
看着他孩子般雀跃的样子,我心底那点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也许,这一次,我真的选对了。
他激动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g词,“不行,我得赶紧告诉我妈!她知道了肯定得高兴坏了!”
说着,他就掏出了手机。
我心里微微一沉,想阻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告诉长辈,也是应该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周明开了免提。
“喂,妈!”他的声音洪亮,透着兴奋。
“大半夜的,什么事啊?你喝酒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精明又略带不耐烦的女声。
“妈!大喜事!林薇……你儿媳妇,她怀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我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怀了?”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个月了?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是男孩女孩啊?”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让我有点懵。
周明笑呵呵地说:“刚用试纸测的,明天就去医院!您别急啊!”
“我能不急吗?这可是我们老周家第一个孙子!”婆婆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权威,“你听着,我明天就过去!你媳妇现在是金贵人,没人照顾怎么行?我得亲自去盯着!”
周明没等我反应,就一口答应下来:“好啊好啊!妈,那您明天早点来,我给您报销车票!”
挂了电话,周明还沉浸在喜悦里,“我妈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她这是关心你。”
我看着他,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不安,又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关心我?
我怎么听着,她更关心那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老周家第一个孙子”呢?
第二天一早,周明就请了假, insisted on taking me to the hospital.
挂号、排队、缴费,他跑前跑后,殷勤备至。
B超室里,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医生举着探头,在屏幕上移动着。
“喏,看到这个小小的孕囊了吗?在这里。”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像一颗不起眼的小豆子。
可就是这颗小豆子,让我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医生,他……还好吗?”
“挺好的,根据大小看,孕周大概八周左右。回去注意休息,补充叶酸,三个月来建档。”
医生语气平淡,却像天籁。
拿着那张打印出来的、几乎看不清什么的B超单,我跟周明都笑得像个傻子。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
周明扶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我成了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老婆,医生说八周了,你辛苦了。”他柔声说。
我心里暖洋洋的。
可这份温暖没持续多久,就被他接下来的一个电话打破了。
还是婆婆。
周明依旧开了免提,像是在炫耀什么战利品。
“妈!医院确定了!八周!医生说一切都好!”
“八周了啊……”婆婆拖长了调子,“那行,我已经在路上了,下午就到。你们在哪个小区?我直接打车过去。”
周明报了地址。
挂了电话,他兴奋地对我说:“老婆,我妈下午就到,这下有人给你做饭了,你就安心养胎,什么都不用管!”
我看着他,笑不出来。
“周明,你妈来……住多久?”
“什么住多久?”他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住到你生啊!你这可是头一胎,得好好照顾!”
“可是……我们这房子就两个房间,她来了住哪儿?”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婚前买的一套小两居,一个主卧,一个我用来当书房和衣帽间的小次卧。
“那有什么难的?”周明不假思索地说,“把书房收拾出来不就行了?反正你怀孕了也用不上电脑,那些衣服什么的,先堆到我书房去。”
他的书房?
他所谓书房,就是主卧里那个被他堆满游戏机和模型的飘窗。
我心头一梗,气得说不出话。
“那是我工作的地方。”
“嗨呀,你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养胎!工作上的事,能放就放一放嘛!”他搂着我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今天晚饭吃什么。
我被他这种“我为你着想”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的空间,我的工作,我的习惯,在他的规划里,好像都可以为了“养胎”这件事,轻易地让渡和牺牲。
而他,什么都不用改变。
下午四点,门铃准时响起。
我打开门,一个身形微胖、头发烫着过时小卷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
她手里没拎什么水果营养品,而是拖着两个巨大的、红白蓝相间的蛇皮袋,鼓鼓囊囊,像是要把整个家都搬来。
这就是我那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婆婆。
“哎哟,这就是林薇吧?”她上下打量我,眼神锐利得像X光。
我扯出一个笑,“妈,您来了。”
“嗯。”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径直走进屋,像巡视领地的女王。
“这房子……地段还行,就是小了点。”她一边看,一边点评。
周明从她手里接过蛇皮袋,那重量让他一个趔趄。
“妈,您带这么多东西干嘛?”
“都是给你媳妇补身子的好东西!老家带来的土鸡、土鸡蛋,城里买不到!”她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施恩的姿态。
她走到沙发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指了指我的肚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害喜不?想吃酸的还是辣的?”
“还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拘谨地回答。
“没反应好啊,都说‘酸儿辣女’,没反应的,八成是个大胖小子!”她拍着大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周明在旁边附和,“是是是,妈你最有经验了。”
我看着这对母子一唱一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负责提供肚子的工具人。
婆婆没休息,放下东西就进了厨房,乒乒乓乓地响。
没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我刚买的一瓶进口橄欖油。
“这什么油啊?黄了吧唧的,看着就腻。一瓶得不少钱吧?”她皱着眉,一脸嫌弃。
“妈,这是橄榄油,凉拌或者轻食用的,比较健康。”我解释道。
“什么健康不健康的,我们乡下吃了一辈子猪油,身体不也好好的?你现在怀着孕,就得吃点油水大的,孩子才长得壮!”
她说着,就把那瓶我花了一百多块买的橄榄油,随手塞进了厨房的角落,然后从她那个巨大的蛇皮袋里,掏出一个 greasy 的塑料桶。
里面是凝固的、乳白色的……猪油。
一股浓重的油哈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我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
晚饭,婆婆果然用那桶猪油,炒了三个菜。
一盘黑乎乎的炒青菜,一盘油汪汪的炒鸡蛋,还有一锅据说是“大补”的土鸡汤。
汤面上飘着一层厚厚的黄油,腻得我一眼都不想看。
我没什么胃口,只扒拉了两口白米饭。
婆婆的筷子“啪”地一声放在桌上。
“怎么不吃啊?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吃?”
“妈,我没什么胃口。”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
“没胃口也得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是为了我孙子吃!来,把这碗鸡汤喝了!”她不由分说,给我盛了一大碗。
那股油腻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就冲进了卫生间。
“呕——”
我吐得天昏地暗,胆汁都快出来了。
周明扶着我的背,有些手足无措。
身后传来婆婆的抱怨声:“哎哟,这身子骨就是弱!想当年我怀着周明的时候,还在地里割麦子呢!哪有这么娇气!”
我漱了口,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神疲惫。
这才第一天。
我突然有种预感,未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晚上,我跟周明躺在床上。
我轻声说:“周明,你能不能……跟你妈说一下,我真的吃不惯猪油,而且我现在孕早期,闻到油腻的就想吐。”
周明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老婆,我妈也是一番好意,她大老远跑来照顾你,你就担待一点嘛。老人家都这样,觉得猪油有营养。”
“可我吃了会吐!”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
“那你就少吃点,我明天跟她说说,让她汤炖清淡点。”他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还有,书房能不能不让出来?我很多资料都在里面,有时候晚上还需要居家办公。”
周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不然让我妈睡沙发?她腰不好,睡几天就得进医院。你忍心吗?”
他又把问题抛给了我。
好像我不答应,就是不孝,就是冷血,就是不懂事。
我心酸得说不出话。
我怀着他的孩子,吐得死去活来,他只觉得我“娇气”。
他的母亲要占据我的空间,改变我的生活习惯,他只觉得我应该“担待”。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周明和我想象中的那个他,不一样。
或者说,结了婚,有了“他妈”这个催化剂,他终于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婆婆住下后,这个家就不再是我的家了。
她早上五点就起床,在厨房里叮叮当当,说是要给我熬粥。
我被吵醒,再也睡不着。
她会不敲门就推开我们的卧室门,理由是“看看你们年轻人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有一次我正在换衣服,她推门进来,我吓得尖叫,她反倒一脸无辜,“一家人,有什么好怕的。”
她把我买的零食,那些薯片、巧克力,全都“处理”掉了,说那些是垃圾食品,对胎儿不好。
然后从她的蛇皮袋里,掏出更多乡下的“宝贝”——发黑的干枣,长毛的柿饼,还有一包包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整个冰箱都弥漫着一股怪味。
我跟周明说,周明还是那句话:“她是为了你好。”
我快要被这句“为了你好”逼疯了。
周末,我小姑子,周明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妹妹周莉,也来了。
她拎着个小行李箱,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哥!嫂子!我妈说你怀孕了,我来看看我大侄子!”
她和我婆婆一样,自动默认了这是个男孩。
周莉一来,这个本就拥挤的家,更是彻底没了我的立足之地。
她霸占了客厅的沙发,二十四小时抱着手机刷短视频,外放的声音吵得我头疼。
吃饭的时候,她对我婆婆做的菜挑三拣四,“妈,你这炒豆角也太老了,下次记得买嫩的。”
“哎哟,你嫂子现在口味刁,我这不是怕她吃不了嘛。”婆婆笑着说,眼神却瞟向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下午,我正在书房整理资料,准备下周的部门会议。
周莉推门进来,自来熟地在我书房里转悠。
“嫂子,你这电脑配置不错啊,比我那台破笔记本强多了。”
她眼睛放光地盯着我桌上的MacBook。
“你这桌上的香水,是香奈儿的吧?哇,好香啊!我能试试吗?”
没等我同意,她已经拿起来往自己手腕上喷了一下。
我皱了皱眉,“周莉,孕妇最好少接触这些化学香精。”
“哎呀,嫂子你也太讲究了,我们宿舍同学天天喷,也没见谁怎么样啊。”她满不在乎地说。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放在架子上的一个旧iPad上。
“嫂子,你这个iPad还用吗?看着挺旧的了。我最近上网课,正好缺一个,要不……你送我呗?”
我愣住了。
这已经不是暗示,是明抢了。
“这个我偶尔还会用来看资料。”我冷冷地拒绝。
“你都有MacBook了,还要这个干嘛呀?别那么小气嘛,我们都是一家人。”她开始撒娇,上来挽我的胳膊。
我甩开她的手,“一码归一码,这是我的东西。”
她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不给就不给,至于吗?我哥一个月赚那么多钱,还差这点?真是个冒牌货富太太,抠门死了!”
她摔门而出。
“冒牌货富太太”?
我被这五个字气得浑身发抖。
这套房子,是我自己辛苦打拼,用我第一段婚姻分得的财产和多年的积蓄买的。
周明结婚,除了他自己,一分钱彩礼没出。我觉得两个人感情好就行,没计较这些。
现在,倒成了他们家可以随意“打秋风”的理由了?
晚上,周明回来,周莉立刻哭哭啼啼地去告状。
说我小气,不把她当自家人,连个旧iPad都舍不得给她。
婆婆也在一旁煽风点G, “就是啊,阿明,你这个媳妇,心眼忒小了点。莉莉是她亲小姑子,以后都是要互相帮衬的,现在就这么生分。”
周明走进卧室,带着一脸的责备。
“老婆,不就一个旧iPad吗?你给莉莉怎么了?她还是个学生,你跟她计较什么?”
我坐在床上,看着他,觉得无比陌生。
“周明,那是我婚前财产。我愿意给是情分,不愿意给是本分。她凭什么理直气壮地索要?”
“什么婚前婚后,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的不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吗?”他振振有词。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你的工资卡呢?你的钱,是不是也是我的钱?”
周明的脸色一僵。
他的工资,一直是直接打到他自己卡里,每个月给我五千块作家用,剩下的,他说要存起来“干大事”。
“你提这个干嘛?我工资不是给你家用了吗?”他有些恼羞成怒。
“五千块?周明,你摸着良心说,这五千块在这个城市,够买菜还是够交水电物业?我每个月往里贴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
我们第一次,为了钱,吵得不可开交。
他觉得我斤斤计较,不可理喻。
我觉得他眼瞎心盲,逻辑感人。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家当自己人!”他最后丢下这句话,摔门去了书房……哦不,现在是他妈的房间。
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怒火中烧,又觉得无比心酸。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情绪,不安地动了一下。
我摸着小腹,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宝宝,妈妈是不是错了?
这样的家庭,我真的能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吗?
第二天,我俩谁也没理谁,家里气氛降到冰点。
我照常去上班。
坐在工位上,我突然想起前几天运营部在搞社区团购的活动,我随手加了我们小区的团长。
我点开那个微信群,想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水果。
结果,一条团购收款通知,让我瞬间破防了。
“幸福家园3栋2单元701,周女士,您订购的澳洲进口冷链牛腱子5斤,挪威三文鱼2斤,阳光玫瑰葡萄一提,总计896元,请及时支付。”
地址是我家。
收件人姓周,是我婆婆。
我气得脑子都要炸了。
她是怎么知道社区团购的?还学会了用我的地址和姓氏下单?
最关键的是,她点的这些东西,全都是我平时喜欢买、但被她称为“死贵死贵”的“垃圾食品”。
她自己不舍得吃,现在倒是学会“薅羊毛”薅到我头上来了?
还专挑贵的点!
我立刻在微信上私聊那个团长,问她是谁加了她。
团长发来一个微信号,头像是周莉抱着一只猫的自拍。
好啊。
母女俩联手,这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我直接把那条收款通知截图,发到了我们那个只有我和周明、婆婆、小姑子的四人家庭群里。
我什么话都没说。
一分钟后,周莉先跳了出来。
【周莉】:嫂子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问,这笔账谁结?
【婆婆】:(语音消息)林薇啊,我寻思着你怀孕了,得吃点好的,就替你主张点了些进口货,你这孩子,怎么还发到群里来了?怕我们吃了你还是怎么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还带着几分委屈。
我直接打字回复。
【我】:妈,第一,我孕早期吃不下这些油腻的。第二,您如果真的想给我买,为什么不自己付钱,而是让团长来找我要钱?
群里安静了。
过了五分钟,周明发了一条消息。
【周明】:老婆,多大点事儿,我妈也是好心。钱我来付。
然后,他私聊转了我900块钱。
【周明】:老婆,别生气了。妈和妹妹刚来,不懂事,你多包涵。
我看着那句“不懂事”,气得笑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妈,一个二十岁的妹妹,加起来七十多岁,还“不懂事”?
这哪是不懂事,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合起伙来占我的便宜!
我把钱收了,然后把团长拉黑了。
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反思,我和周明的婚姻,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不是不爱我,也不是不关心我。
但他那种根深蒂固的、以原生家庭为核心的思维模式,像一张无形的网,要把我也牢牢地捆绑进去。
在他看来,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他家的。
我们的小家,只是他原生大家庭的一个分支机构,而我,这个外来的媳fù,有义务为这个大家庭无条件地奉献、输血。
周末,我提出想回我妈家住两天。
我妈在我第一段婚姻结束后,就一直很担心我。我再婚,她比谁都高兴。
我怀孕的事还没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周明一口答应:“好啊,是该去看看妈。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婆婆在旁边听见了,立刻说:“去什么去?你现在身子金贵,不能到处乱跑!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
周莉也帮腔:“就是啊嫂子,我妈做的饭多有营养,你去我姥姥家,她能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我姥姥?她叫得倒亲热。
我冷冷地说:“我只是回家住两天,不是去逃难。我妈家离这儿也就半小时车程。”
“半小时也不行!”婆婆把脸一板,“反正我不同意!你要是敢出这个门,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那架势,像是我肚子里怀的不是我的孩子,而是她家的传国玉玺。
我没理她,径直回房收拾东西。
周明追进来,“老婆,要不……就算了吧?妈也是担心你。”
“周明,”我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回我自己的妈妈家,需要你妈同意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你要是觉得为难,可以不用陪我回去。”我说完,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他看我态度坚决,只好妥协。
“行行行,我陪你去,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出门的时候,婆婆和小姑子站在门口,脸色难看得像刚吞了只苍蝇。
“翅膀硬了,管不住了。”我听到婆婆在背后小声嘀咕。
我攥紧了拉杆箱的手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我妈家,我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我妈看见周明陪我回来,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她,她先是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
“好,好啊!我的囡囡终于也要当妈妈了。”她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
晚上,我妈炖了我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清淡鲜美。
我喝了两大碗,感觉这几天堵在胃里的恶心感都消散了不少。
周明在饭桌上,把我婆婆夸上了天。
“妈,您是不知道,我妈为了照顾林薇,特地从老家过来,天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我妈笑着说:“亲家母有心了,你们小两口有福气。”
我低头喝汤,没说话。
福气?我怕是快折寿了。
晚上,我和我妈睡一个屋,周明睡客房。
我妈摸着我的头发,轻声问:“囡囡,跟妈说实话,在周家,过得还好吗?”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但我还是忍住了。
“挺好的,妈,周明对我很好,他妈妈……也挺好的。”
我不想让她担心。她为我操了一辈子心,我不想让她晚年还要为我的婚姻烦恼。
我妈叹了口气,“好就行。但是囡囡,你要记住,婚姻里,委屈不能求全。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我心里一震。
我妈虽然文化不高,但她看事情,比谁都透彻。
“过日子,就像两只刺猬抱团取暖,靠得太近会扎到对方,离得太远又不暖和。得找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尤其是这种重组的家庭,更得把边界感立起来。你的就是你的,他的就是他的,小家的才是你们俩的。要是都搅和在一起,那就成了一锅粥,最后谁都喝不清。”
我妈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里的迷雾。
是啊,边界感。
我一直以为,婚姻就是融合,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我忘了,融合的前提,是尊重。
没有尊重的融合,是吞噬。
周一上班,部门主管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薇啊,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主管是个四十多岁的温和女性,平时很照顾我。
我心里一惊,“没有啊,怎么了张姐?”
“是这样的,”她面露难色,“昨天周六,周明在公司内部通讯软件上,给我发了条消息。”
她把手机递给我看。
我看到周明用他的账号,给我主管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
大概意思是,我怀孕了,反应很大,希望公司能体谅,暂时把我手头比较重要的项目分给别人,给我安排一些清闲的、不重要的工作,最好是那种可以随时请假、不影响绩效的。
他还“贴心”地强调,这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本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我的血,瞬间冲上了头顶。
手脚冰凉。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越过我,替我的人生做决定?
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我的事业,去定义我的价值?
我拿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张姐拍了拍我的肩膀,“林薇,你别激动。我看到这个消息,就觉得不对劲。以你的性格,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所以我今天才找你来核实一下。”
“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怀孕不是让你退缩的理由,公司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给你区别对待。我们看重的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身体状况。”
“如果你自己觉得需要调整,随时可以跟我提。但如果这是别人的‘好意’,我希望你能明确地拒绝。”
我看着张姐真诚的眼睛,感激又羞愧。
“谢谢你,张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走出办公室,直接冲向销售部。
销售部里人声鼎沸,电话声、键盘声混成一片。
我一眼就看到了周明。
他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跟旁边的同事吹牛。
“我跟你们说,女人啊,就得哄着。尤其怀孕的时候,你得把她当女王一样供着……”
我走到他面前。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老婆?你怎么来了?”
我没说话,把手机屏幕怼到他脸上。
“这是什么?”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开始躲闪。
“我……我也是为你好啊。怕你太累了……”
“为我好?”我气笑了,“周明,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凭什么替我决定我的工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我的职业生涯?”
我的声音很大,整个销售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看。
周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想把我拖出去,“你干什么?有话回家说!在这里嚷嚷什么,不嫌丢人吗?”
“丢人?”我甩开他的手,“做出这种事前,你怎么不想想丢不丢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的附属品吗?一个没有思想、没有事业、只能在家生孩子的工具?”
“我告诉你,周明!我的工作,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轮不到你,更轮不到你们家人来指手画脚!”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周明愣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开了染坊。
我看着他那张又羞又恼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失望。
我转身就走。
身后,是同事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不在乎了。
比起丢人,我更怕的是,如果今天我不把话说清楚,我的未来,就会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天晚上,周明没回来。
婆婆和小姑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仇人。
吃饭的时候,婆婆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媳妇!在公司对我儿子大吼大叫,你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有没有把我们周家放在眼里?”
我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她。
“妈,我尊敬他是我的丈夫,但前提是,他也得尊敬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人。”
“什么独立不独立的?嫁了人,就是周家的人!女人家家的,那么要强干什么?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
“那是您的想法,不是我的。”我淡淡地说。
“你!”婆婆气得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反了你了!阿明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小姑子周莉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开口:“嫂子,你也太不给我哥面子了。他在公司可是个经理,被你这么一闹,以后还怎么带团队啊?”
“他做那件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面子?”我反问。
“我哥还不是心疼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母女俩,突然觉得很累。
跟她们讲道理,就像对牛弹琴。
她们的逻辑里,没有对错,只有“我们是一家人”和“你是外人”。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起身回了房间,锁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听着外面婆婆还在中气十足地数落我的“罪状”。
我打开我妈发来的微信。
“囡囡,记住,家是讲爱的地方,但爱不能没有边界。”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道:“妈,我懂了。”
第二天,周明回来了。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一夜没睡。
他坐在我床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老婆,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跟我道歉。
“昨天是我冲动了,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我看着他,没说话。
“我……我就是太高兴了,也太紧张了。我怕你累着,怕孩子有事。我妈她们也是……她们没坏心,就是观念老。”他试图解释。
“周明,观念老,不是没有边界感的借口。”我平静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忙点头,“我已经跟我妈和莉莉说过了,让她们以后注意点,不要什么都管。”
“是吗?”我问,“那她们同意了?”
周明犹豫了一下,“我妈……她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你多担待。莉莉那边你放心,我狠狠骂了她一顿。”
又是“担待”。
我心里冷笑。
“周明,我有个提议。”我说。
“你说。”
“让你妈和周莉先回老家吧。我现在孕早期,需要的是安静。她们在这里,我休息不好。”
周明的脸色瞬间变了。
“老婆,你这是什么意思?要赶我妈走?”
“不是赶,”我纠正他,“是请。请她暂时离开,给我们彼此一点空间。等我过了孕早期,状态稳定了,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再请她来。”
“不行!”他断然拒绝,“我妈大老远跑来是照顾你的!你现在让她回去,她的脸往哪儿搁?我们老家的人会怎么说我?说我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
看,又是面子。
他的面子,他妈的面子,他们老家人的看法。
唯独没有我的感受。
“所以,为了你的面子,我就要忍受这一切?”我问。
“这怎么叫忍受呢?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吗?”他开始烦躁起来。
“不正常。”我摇头,“正常的家庭,是互相尊重,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无条件侵占。”
“我侵占你什么了?”他声音大了起来。
“你妈侵占了我的厨房,我的书房,我的生活习惯。你妹妹侵占了我的个人物品。而你,试图侵占我的职业规划。这还不够吗?”
他被我怼得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
最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薇,你别太过分!”
“过分的是你们。”
我们又一次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变成了冷战的战场。
婆婆和小姑子对我视若无睹,把我当空气。
她们故意在我面前说笑,讨论着等“大孙子”出生后要怎么怎么样,完全把我排除在外。
周明在中间和稀泥,两边都想讨好,结果两边不是人。
我懒得跟他们计较,每天下班就回房间,戴上耳机,看书,或者处理工作。
这个房子里,只有这个小小的卧室,还是属于我的。
周五下午,我正在整理一份季度报告,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请问是林薇女士吗?”
“我是。”
“您好,这里是市妇幼保健院,您上周是不是在我们这里做了检查?”
我心里一紧,“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这样的,您有一项血液检查的指标有点异常,医生建议您最好来复查一下。”
“异常?是什么指标?严重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里不方便透露具体情况,您最好还是亲自来一趟,让医生跟您面谈。”对方的语气很官方,但也很坚决。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都懵了。
血液指标异常?
会是什么?
是孩子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我不敢往下想。
我立刻跟张姐请了假,打车直奔医院。
坐在出租车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我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喘不过气。
到了医院,我找到了那位医生。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严肃。
“林薇是吧?坐。”
她把一份报告单推到我面前。
“你的HCG值和孕酮都很好,但是,你的甲功三项有点问题。”
“甲功?”我完全不懂。
“简单来说,你的促甲状腺激素(TSH)偏高,属于妊娠期甲减。”
“甲……甲减?这是什么病?对孩子有影响吗?”我颤抖着问。
“妊娠期甲减,如果不及时干预,可能会影响胎儿的神经系统发育,增加流产、早產的风险。”
轰——
医生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影响胎儿神经系统发育……
这几个字,像最锋利的刀,狠狠刺进我的心脏。
“那……那怎么办?医生,有办法治吗?我的孩子……他会不会……”我语无伦次,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你先别激动。”医生递给我一张纸巾,“幸好发现得早。现在开始,每天按时服用优甲乐,把TSH Z控制在正常范围,定期复查。只要控制得好,对胎儿的影响可以降到最低。”
“真的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她。
“真的。但是,你一定要重视起来,严格遵医嘱。另外,你的情绪也要保持稳定,压力太大对病情和胎儿都不好。”
我拿着药方,浑浑噩噩地走出诊室。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看着人来人往,觉得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要面临这样的风险?
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打给周明。
但我犹豫了。
告诉他,他会怎么做?
他会像上次一样,立刻打电话告诉他妈吗?
然后他妈会到处去求神拜佛,找一些不知所谓的偏方来给我吃吗?
她会把这一切,归咎于我“身子骨弱”、“太娇气”吗?
她会说,都是因为我回了趟娘家,或者在公司跟她儿子吵了一架,才“动了胎气”吗?我不敢想。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我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我只能靠自己。
我擦干眼泪,去药房取了药,然后打车回家。
回到家,客厅里传来婆婆和小姑子的笑声。
她们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我买的阳光玫瑰葡萄,一边看电视。
茶几上,是我那瓶被嫌弃的橄欖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翻了出来,旁边还放着一张社区团购的宣传单。
看到我回来,她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婆婆瞥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又上哪儿野去了呢。”
我没理她,径直往房间走。
“站住!”她突然拔高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
“我今天不舒服,不想说话。”
“不舒服?我看你就是存心跟我们作对!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吃你家住了你家,心里不痛快啊?我告诉你,我儿子赚钱养家,我们花他的钱,天经地义!”
“你儿子?”我冷笑,“你儿子一个月给我五千块家用,你算算你这几天‘替我主张’买的东西,花了多少钱?超出的部分,是你儿子付的,还是我付的?”
婆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
小姑子跳了起来,“嫂子你怎么说话呢?我妈还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啊!”
“为了孩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为了孩子,就给我吃重油重盐的东西,让我吐得昏天黑地?为了孩子,就霸占我的书房,让我没法安心工作?为了孩子,就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生儿子,给我制造精神压力?”
“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为了孩子’,那我承受不起!”
“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孩子,可你们有谁,真正关心过我这个怀着孩子的人,我的感受,我的健康?”
我举起手里的药袋。
“我今天去医院了。医生说,我因为压力过大,内分泌失调,得了妊娠期甲减。这个病,如果控制不好,会影响胎儿的大脑发育!”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和小姑子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医生怎么会跟你说这个!你别是想吓唬我们吧?”婆婆嘴硬道。
“这是我的诊断报告和药。”我把报告单和药盒拍在茶几上。
“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看。或者,明天我带你们一起去医院,当面问问医生。”
婆婆拿起那张报告单,上面的字她大多不认识,但那些箭头上上下下的符号,和“甲状腺功能减退”几个大字,还是让她变了脸色。
她慌了。
“这……这怎么会呢?不就是怀个孩子嘛,怎么还弄出病来了?”她喃喃自语。
周莉也凑过去看,脸色发白。
我看着她们,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现在,你们还觉得,你们是在为我好,为孩子好吗?”
我平静地问。
没有人回答我。
晚上,周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诡异的气氛。
婆婆和小姑子都蔫蔫的,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怎么了这是?”他问。
婆婆看见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哭诉起来:“阿明啊,你可回来了!你媳妇……她……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说是会影响孙子……”
周明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我把白天发生的事,平静地复述了一遍。
他听完,立刻抢过那张诊断报告,仔細地看。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甲减……影响大脑发育……”他嘴唇哆嗦着,看向我,“老婆,这……这是真的?”
我点点头。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那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医生怎么说?要不要紧?”
他一连串的问题,透着真实的关心和恐慌。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喜悦”、“烦躁”和“为难”之外的,真正为我而生的情绪。
我看着他,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积攒了这么多天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迷路的孩子。
周明抱住我,不停地拍着我的背,“对不起,老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
他的声音也哽咽了。
那一晚,我们谈了很久。
我把这段时间以來所有的委屈和想法,都告诉了他。
从他妈妈带来的那桶猪油,到他妹妹索要iPad,再到他自作主张干涉我的工作。
我哭着说:“周明,我嫁给你,是想和你组成一个我们自己的家,一个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的家。而不是让我成为你们家的扶贫对象,成为一个只负责生孩子的工具。”
“我爱你,我也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是,如果这个家让我 cảm到窒息,让我连自己的健康和尊严都保不住,那我宁愿不要。”
周明抱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掉眼urinary。
我能感觉到,我的话,是真的戳到他了。
第二天是周六。
一大早,周明就召集了家庭会议。
他让他妈和他妹妹,坐在沙发上。
他站在中间,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妈,莉莉。”他开口,声音低沉,“昨天林薇的诊断报告,你们也看了。”
“医生说,这个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精神压力太大,休息不好。”
“这段时间,我们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婆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周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妈,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来照顾她。但是,你的方式,她适应不了。你们的生活习惯,思想观念,差得太远。你所谓的‘好’,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
“莉莉,你也一样。你是来做客的,不是来当主人的。嫂子的东西,你不能想当然地觉得就可以要。她尊重你,你也得尊重她。”
“这个家,是林薇和我两个人的家。我们欢迎你们来做客,但主人,是我们。”
“所以,我决定了。”周明深吸一口气,“妈,莉莉,你们今天就先回老家吧。”
婆婆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阿明!你……你这是要赶我走?为了一个外人,你连你亲妈都不要了?”
“她不是外人!”周明的声音陡然提高,“她是我老婆!是我孩子的妈!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她现在生病了,我不能再让她受一点委కి!”
“你们在这里,只会让她压力更大,病情更重。这对她,对孩子,都不好!”
周莉也哭了起来,“哥,你怎么能这样?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吗?”
“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才不希望我们之间因为这些事,最后变成仇人!”周明说,“你们先回去,等林薇把身体养好了,孩子生下来了,我接你们过来玩。到时候,我们请个专业的月嫂,谁都不累。”
婆婆坐在那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周明不孝,娶了媳妇忘了娘。
周莉也在旁边抹眼泪。
我坐在卧室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没有得意,也没有不忍。
我只是觉得,这一步,早该走了。
周明没有心软。
他默默地帮他妈和他妹妹收拾好了行李,那两个巨大的蛇皮袋,来的时候有多满,走的时候就有多满。
他叫了一辆网约车,把她们送到了楼下。
我没有下楼。
我站在窗边,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车流里。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周明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他走到我面前,抱住我。
“老婆,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我回抱住他,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晚。”
送走了婆婆和小姑子,家里恢复了久违的宁静。
周明像变了个人。
他开始学着做饭,照着网上的菜谱,给我做各种清淡又有营养的孕妇餐。
虽然有时候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盐放多或者醋放少,但我吃得很开心。
他承包了所有的家务,不让我沾一点凉水。
每天晚上,他会陪我一起散步,提醒我按时吃药。
他会给我读育儿书,虽然他自己常常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他把我的书房原样恢复,还给我买了一把更舒服的人体工学椅。
“老婆,你的事业很重要,我支持你。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告诉我,我们一起商量,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他把他的工资卡,交到了我手上。
“密码是你生日。以前是我糊涂,总觉得男人应该管钱。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是一个家,钱放在谁那里都一样。你管家,你说了算。”
我看着他诚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一个人的本性很难改变。
他骨子里那种“凤凰男”的思维,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消失。
但他愿意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去改变,去学习。
这就够了。
妊娠期甲减的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我每隔四周就要去医院抽一次血,监测指标。
每次去医院,周明都陪着我。
看着我因为抽血而皱眉,他会比我还紧张。
拿到正常的报告单,他会比我还高兴。
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孕吐也渐渐消失了。
我开始能感受到胎动,那种奇妙的感觉,像小鱼在肚子里吐泡泡。
每次胎动,我都会拉着周明的手,放在我肚子上。
他会一脸傻笑地趴在我肚子上,轻声说:“宝宝,我是爸爸,你乖一点,别折腾妈妈。”
我妈来看过我几次,看到周明的变化,她很欣慰。
她私下跟我说:“囡囡,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肯改,就是好的。日子是自己过的,冷暖自知。只要他真心对你好,把他自己的小家放在第一位,那就值得。”
我点点头。
是啊,婚姻不是一场你输我赢的战争,而是一场需要两个人共同学习和成长的修行。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在预产期那天,顺利生下了一个六斤六两的女儿。
孩子很健康,评分满分。
当我从产房被推出来,看到等在门口、眼眶通红的周明时,我知道,我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
婆婆和小姑子在我出院后,来看过一次。
她们带来了很多老家的土特产,还有给孩子的大红包。
婆婆抱着粉雕玉琢的孙女,笑得合不拢嘴,嘴里念叨着:“女孩好,女孩是贴心小棉袄。”
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从前没有过的敬畏和客气。
“林薇,以前是妈不对,你多担待。”她小声说。
我笑了笑,“都过去了,妈。”
她们没有久住,待了两天就回去了。
周明说,他跟她们说好了,以后每年逢年过节,我们带孩子回去看他们,或者接他们来玩几天。
但生活的主场,必须在我们自己的小家里。
我休完产假,回到了公司。
张姐把一个更重要的项目交给了我。
我有了孩子,但我没有失去自我。
我依然是那个在职场上可以独当一面的林薇。
晚上,我哄睡了女儿,走到书房。
周明正在灯下,笨拙地给女儿的小衣服缝一个掉了的纽扣。
灯光洒在他身上,温柔得不像话。
他看到我,抬起头,对我笑。
“老婆,你来啦。”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
“周明,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一个家的另一种可能。”
婚姻不是简单的1+1=2,它更像一场化学反应,会催生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产物,有好的,也有坏的。
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勇气,去剔除那些有毒的副产品,保留下最珍贵的结晶。
我摸着脖子上那道因为频繁抽血而留下的淡淡针孔,心里一片澄明。
那是我战斗过的勋章。
它提醒我,幸福不是靠退让和妥协换来的,而是靠智慧和勇气,去争取,去捍卫。
婚姻这场修行,道阻且长,但只要身边的人愿意与你携手同行,所有的坎坷,终将成为沿途的风景。
毕竟,真正的爱,不是谁为谁牺牲,而是我们一起,成为更好的自己。
转载请注明来自极限财经,本文标题:《两个月月经没来(二婚的我嫁给了公司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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