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化验单被我攥在手心,薄薄一张纸,却像一块冰,凉意顺着指尖一直钻到心里。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戴着金边眼镜,镜片后面那双眼睛,没什么温度,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物件。
她推了推眼镜,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字地砸在我耳朵里。
“你丈夫不是出差一个月吗?那你这一个月,还找其他男人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诊室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老旧空调吹出来的霉味,一下子变得浓烈起来,呛得我几乎要窒息。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我和李建军结婚十二年,从一穷二白,住在那间四面漏风的筒子楼,到如今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我们的小家。他是方圆几十里手艺最好的木匠,我是个画图纸的桥梁工程师。我们的日子,就像他刨出来的木花,平淡,却带着一股踏实的香气。
一个月前,单位有个援建项目,在西南山区,条件艰苦,我是项目组里唯一的女工程师。建军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一遍遍地往我箱子里塞厚衣服、感冒药,嘴里絮絮叨叨,说山里湿气重,让我注意身体。他眼里的心疼和不舍,我看得真真切切。
可现在,就因为出差一个月,月经没来,到了医院,迎面砸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诛心的话。
我看着医生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诞得像一场梦。
这要我怎么回答?
说没有?那这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解释?
说有?那我和建军这十二年的夫妻情分,算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初秋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在脸上,有点疼。我把那张写着“早孕阳性”的化验单,翻来覆去地看,那两个红色的加号,像两把交叉的刀,把我的生活,我的婚姻,我引以为傲的清白,割得支离破碎。
回到家,建军正蹲在阳台上,用砂纸打磨一个新做的木头凳子。他听见开门声,头也没抬,闷声问了一句:“怎么样?”
我没说话,把那张化验单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
陽台的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暖洋洋的。可我却觉得,一股寒气,正从那张薄薄的纸上,一点点地升腾起来,要把我们这个家,彻底冻住。
第1章 一句冰冷的话
我盯着李建军的后脑勺,他头发有点长了,发梢耷拉在T恤的领子上,显得有些没精神。
他就那么蹲着,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镶上了一道金边,可我却觉得,他离我好远,远得像隔了一整个冬天。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么蹲下去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化验单。
他的手指很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的痕迹,那是常年跟木头打交道留下的印记。就是这双手,给我打过一张能睡下三个人的大木床,给我做过一个能放满我所有图纸的书柜,还在我胃疼的夜里,给我捂过肚子。
可现在,这双手捏着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医生怎么说?”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也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和茫然。这种眼神,比他打我一顿,骂我一句,更让我难受。
“医生问我……”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句在心里盘桓了一路的话,说了出来,“她问我,这一个月,还找其他男人了没。”
话音刚落,我看见建军的肩膀猛地塌了下去。
那是一种无声的崩溃,一个平日里能扛起整块门板的男人,被一句话,轻易地压垮了。
他没再看我,转身走进了他的工具房,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屋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墙上那只老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给我的婚姻倒计时。
我和建军的家不大,两室一厅,装修很简单,大部分家具都是他亲手做的。客厅的茶几,餐厅的饭桌,卧室的衣柜,每一件都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我曾经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他做木工活的时候,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闻着那股好闻的木头香,看他专注的样子。
那时候我觉得,日子就是这样,一刨一凿,一榫一卯,踏踏实实,严丝合缝。
可现在,这个家里,好像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缝,从那张化验单开始,从医生那句冰冷的话开始,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我走到工具房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拧开。
我能听到里面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那是他在用刨子拼命地刨着木头,一下又一下,又急又乱,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章法。
他在发泄。
我知道。
可我又能说什么呢?
事实摆在眼前。我出差一个月,他守在家里。我一回来,就查出了怀孕。这事儿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我的脑子很乱,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我想起出差前,建军给我收拾行李。他把我的冲锋衣叠得整整齐齐,嘴里念叨:“山里早晚温差大,这件衣服挡风。”又把一盒胃药塞进包里:“那边伙食肯定没家里好,吃不惯别硬撑,小心胃病又犯了。”
他把我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细致到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我又想起在山里的那一个月。项目在一个偏远的山区,信号时好时坏。我们每天都在工地上,跟泥土和钢筋打交道。带队的王工是个快退休的老师傅,技术好,人也正派,对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很照顾。有时候晚上加班晚了,他会自己掏钱,让食堂师傅给我们煮一锅热腾腾的面条。
我们整个项目组,七个男人,加上我一个女人,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埋头苦干了一个月。别说找别的男人,我连只公蚊子都没多看一眼。
可这些,我怎么跟建军解释?
证据呢?
没有证据。
信任这种东西,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显得那么脆弱,一碰就碎。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屋里的刨木声才停了下来。
门开了,建军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满身的木屑,一脸的疲惫。
他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兰,你……先去做饭吧,我饿了。”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眼泪,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掉了下来。
他没有骂我,没有质问我,甚至没有提那张化验单。他只是说,他饿了。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有史以来最沉默的晚饭。我做的西红柿炒鸡蛋,他最爱吃的菜,他一口没动。
我们俩,就像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个陌生人,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而那条鸿沟的名字,叫怀疑。
吃完饭,他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又钻进了他的工具房。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夜无眠。
我忽然觉得很委屈,也很无力。我努力工作,为这个家奔波,到头来,却要承受这样的侮辱和怀疑。
难道,一个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不能出差,不能和男同事一起工作吗?
我想不明白。
也许,从我决定去那个山区项目开始,这个结,就已经悄悄地系下了。
第2章 老瓦房里的疙瘩
我和建军的家,在一个老小区的顶楼。房子是单位分的,面积不大,但好在有个大大的露台。建军把露台的一半搭成了玻璃房,做了他的工具间,另一半,我种满了花花草草。
春天的时候,月季和蔷薇开得像瀑布一样,邻居们都羡慕得不行。
建军的手艺,是跟他父亲学的。他父亲是旧社会过来的老木匠,讲究的是“人养木,木养人”。建军从小耳濡目染,对木头有种天生的亲近感。他不喜欢去工厂当流水线工人,高中毕业就跟着父亲,学起了这门眼看就要失传的手艺。
他做的家具,不用一颗钉子,全靠榫卯结构拼接,严丝合缝,结实又耐用。找他做活的人,都要排队。
我呢,是个理科生,脑子里装的都是数据、公式和力学结构。我喜欢桥,觉得那是一种能连接两个隔绝世界的美好事物。大学毕业后,我进了设计院,成了一名桥梁工程师。
我们俩,一个跟木头打交道,一个跟钢筋水泥打交道。一个追求的是传统手工艺的温度,一个追求的是现代工程学的精度。在外人看来,我们俩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们都对自己的手艺,有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和热爱。
我常常在他做活的时候,给他讲我设计的桥梁,讲索塔的高度,讲主缆的弧度,讲风洞实验的数据。他听得津津有味,虽然很多专业术语他听不懂,但他总能抓住核心。
他会说:“你造的桥,跟我做个柜子,道理是一样的。骨架要正,结构要稳,每一个连接点都不能马虎。不然,看着好看,用不住,就是一堆废料。”
我深以为然。
我们的感情,也像他做的榫卯家具,看似平淡,却结合得异常紧密。我们很少吵架,有什么事,都摊开来说。
可这一次,事情好像不一样了。
那张化验单,就像一根楔子,被硬生生地打进了我们感情的榫卯结构里。它从外面看不出痕迹,可内里,已经产生了一道致命的裂纹。
建军把自己关在工具房里,一连好几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不出来。
我喊他,他也只是闷闷地应一声。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我试着跟他沟通。
那天晚上,我端了一杯热牛奶,推开工具房的门。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松木香,地上堆满了刨花。建军正背对着我,在一块厚重的木板上画线。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建军,我们谈谈吧。”我把牛奶放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他手里的铅笔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没什么好谈的。”
“怎么会没什么好谈的?”我急了,“建军,你不相信我吗?”
他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我相信你。”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兰,那张单子,你怎么解释?”
我哑口无言。
是啊,我怎么解释?我自己都解释不了。
“我不知道。”我摇着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建"军,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在山里的那一个月,我们项目组所有人都住在一起,王工就像我们的长辈一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王工?”建军抓住了这个名字,眉头皱了起来,“就是那个快退休的老师傅?”
“是啊。”
“你们……经常在一起?”
“我们是同事,当然经常在一起。加班,开会,吃饭,都在一起。”我努力想让他明白我们之间纯粹的工作关系。
可我发现,我的解释,在他听来,可能都成了掩饰。
他沉默了。
那种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们结婚十二年,他一直很尊重我的工作,支持我的事业。当初我说要去援建项目的时候,他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第一个点头同意了。
他说:“你是造桥的,能去给山里的孩子造一座能走出大山的桥,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不能拖你后腿。”
可现在,他变了。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他妹妹建红来家里。
建红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嘴巴快,心眼不坏。她一进门,看见我们俩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咋咋呼呼地嚷开了。
“哥,嫂子,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建军黑着脸,没说话。
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最近工作有点累。”
建红才不信,她把建军拉到阳台上,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我隐约听到“出差”、“男人”、“名声”之类的词。
等建红再出来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
她坐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嫂子,不是我说你。女人家家的,还是得把家顾好。你这工作,天天往外跑,一走就是一个月,跟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这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我心头一沉。
“建红,你听谁说什么了?”
“还能有谁?我们院里那几个长舌妇呗。”建红撇撇嘴,“她们说,看见你跟一个半大老头上了一辆车,还说……说你们在车里有说有笑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
出差前一天,王工顺路来我们小区接我,我们一起去单位取项目资料。当时车就停在楼下,我们确实在车上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就这么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别人的嘴里,就变了味。
“她们还说,”建红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哥……老实,怕是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那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压垮建军的,不是那张化验单,也不是医生那句伤人的话。
是这些流言蜚语。
是他身边那些所谓的“好心人”,在他最不安的时候,递上了一把淬了毒的刀子。
建军是个老实人,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一辈子活得坦坦荡荡,最怕的就是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这些闲言碎语,就像蚂蚁一样,一点一点地啃食着他对我的信任,在他心里,筑起了一个叫“怀疑”的巢。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看着建红,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
原来,摧毁一段感情,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几句闲话,就够了。
第3章 山风与电话线
西南的那个山区,是真的穷。
我们项目组驻扎的地方,是一个小镇的招待所,房子是八十年代建的,墙皮都脱落了。晚上睡觉,能听到山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的呼啸声。
白天,我们就泡在工地上。那座桥,是要连接两座大山,让山里的孩子能安全地去对岸的学校上学。原来,他们都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还要攀爬一段危险的悬崖。
条件虽然艰苦,但大家干劲都很足。
王工,王建国,是我们这个团队的主心骨。他快六十了,头发花白,但精神头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好。他有几十年的桥梁设计经验,什么样复杂的地质情况都见过。在工地上,他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
我们都打心眼里尊敬他。
因为我是唯一的女性,王工和同事们都对我格外照顾。重活累活,他们都抢着干。食堂的饭菜油水少,王工就自己掏钱,让招待所老板娘给我们加餐。
他说:“你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在这儿吃不好,回家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林兰是个女同志,更得照顾好。”
在那样一个纯粹的环境里,我们之间,只有最简单的同事之情,战友之谊。
我每天最盼望的,就是晚上能跟建军通个电话。
山里的信号不好,要走到招待所后面的一块高地上,才能勉强收到一两格信号。
刚开始的几天,我们电话里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跟他讲山里的风景,讲工地的趣事,讲那些淳朴可爱的山里孩子。
他跟我说家里的琐事,说花浇了水,说邻居家的猫又来讨食了,说他接了个修复明代老家具的活儿,很有挑战性。
电话两头,我们分享着彼此的生活,虽然隔着千山万水,心却贴得很近。
可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大概是出差的第二周,有一次,我跟建军打电话。
“今天累坏了,晚上跟王工他们一起,在图纸上又推演了一遍施工方案,弄到快十二点。”我打着哈欠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建军的声音传来,有点闷闷的:“又是那个王工?你们天天都加班到这么晚?”
“是啊,工期紧,大家都在拼命。”我当时没多想,以为他只是心疼我太累。
“就你们俩?”他又问。
“不是啊,还有小张、小李他们,整个技术组都在。”
“哦。”
那天的通话,就在他这个淡淡的“哦”字里结束了。
后来又有一次,我们晚上聚餐,算是阶段性的庆祝。老板娘特地炖了一锅土鸡汤。大家都很高兴,喝了点当地人自己酿的米酒。王工看我一个小姑娘家,怕我喝多了,就替我挡了好几杯。
晚上给建军打电话的时候,我心情很好,跟他说了这件事。
“王工真是个好人,特别照顾我,今天还帮我挡酒呢。”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兰,”建军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一个女的,在外面,还是要注意点影响。别老是跟那些男的混在一起喝酒。”
我当时心里有点不舒服。
“建军,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就是同事聚餐,庆祝一下,怎么就叫混在一起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提醒你。”他的语气很生硬。
“你是不是听谁说什么了?”我隐约觉得不对。
“没有。挂了,我这边还有活儿。”
他匆匆地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山顶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从那以后,我们的通话就变了味。
他不再问我工作顺不顺利,不再关心我吃得好不好。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王工,打探我的同事。
“今天又是王工带队?”
“晚上又聚餐了?”
“你们住的地方,男女是分开的吧?”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我心上。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说话之前都要想了又想,生怕哪句话又会引起他的不快。
我们的交流,从分享,变成了汇报和盘问。
电话线那头,那个我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好像变得越来越陌生。
我以为,是我离家太久,他一个人不习惯,所以有些胡思乱想。我安慰自己,等我回去了,当着他的面,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就好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那些流言蜚V语,已经像藤蔓一样,悄悄地爬满了我们婚姻的围墙。
而他,那个我以为会永远站在我这边,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却默默地,为那些藤蔓,打开了一扇门。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个月,吹过山谷的风,穿过电话线的电流,似乎都带着一丝冰冷的预兆。
只是当时的我,被繁重的工作和对未来的憧憬蒙蔽了双眼,完全没有察觉。
第4章 沉默的晚饭
从医院回来的那个晚上,建军做了四个菜,一个汤。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麻婆豆腐,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冬瓜排骨汤。全都是我爱吃的。
可那顿饭,我们吃得比吃药还难受。
偌大的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他默默地吃了。
他给我盛了一碗汤,我也默默地喝了。
我们谁都没有看谁,眼神都落在自己面前的那一亩三分地里。
空气是凝固的。
我能感觉到,建军心里憋着一团火,一团混杂着愤怒、羞辱、和无助的火。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忍耐着,克制着。
而我呢,心里像被塞了一大块浸了水的海绵,又沉又闷,喘不过气来。
我有很多话想说。
我想问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信我?
我想问他,那十二年的夫妻情分,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我想跟他大吵一架,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可我看着他那张憔悴的脸,看着他默默吃饭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吵架是需要力气的。而我们俩,现在都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的木偶。
吃完饭,他像往常一样去洗碗。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他的T恤有些旧了,领口都洗得松了。这个男人,平时连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家务活基本不沾手。可每次我出差回来,或者工作特别累的时候,他都会主动把这些活儿揽过去。
他说:“你在外面冲锋陷阵,我在家给你当好后勤部长。”
可现在,这个“后勤部长”,心里装的,是对我这个“前方将士”的怀疑。
这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洗完碗,他擦干手,从我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又进了他的工具房。
“哐当”一声,门关上了。
那扇门,好像隔开的不是两个房间,而是两个世界。
我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电视开着,演的什么,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的,是建红白天说的话。
“她们说……说我哥老实,怕是被人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原来,在他沉默的背后,是这样不堪的流言。
我能想象,在他常去的那个小茶馆里,在他跟那些老街坊下棋的树荫下,那些人是怎么添油加醋地议论我的。
“建军家的,出息了,去外地当大工程师了。”
“是啊,一走就是一个月,跟一帮男人在一起,啧啧。”
“建军心也真大,就不怕……”
后面的话,不用说,我也能猜到。
人言可畏。
这四个字,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现在,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它的分量。它就像一把无形的刀,杀人不见血。
建军是个传统男人,面子比天大。这些话,对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他没有对我发火,没有质问我,或许,已经是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克制了。
可这种克制,像一根绳子,把我们俩都勒得越来越紧。
我站起来,走到工具房门口,想再跟他谈谈。
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是建军的哭声。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一个能把硬邦邦的木头变成艺术品的男人,一个在我面前从来没掉过一滴眼泪的男人,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慢慢地,收回了手。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信任的堤坝,已经决口了。无论我怎么解释,都堵不上那个窟窿。
那个晚上,他没有回卧室睡。
我就那么睁着眼睛,躺在我们俩一起挑的那张大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敲打声,直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餐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豆浆,和一个荷包蛋。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是建军的字,很潦草,像是匆忙中写的。
“我去乡下收点老料子,过几天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捏着那张纸条,看着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豆浆,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他还是关心我的。
可他,也选择了逃避。
这个家,暂时,他是不想回了。
第5章 木屑里的裂痕
建军走了三天。
这三天里,家里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自己做饭,自己吃饭。日子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张化验单,我还留着,就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每天都会拿出来看一看,好像是想从那两个刺眼的加号里,看出一点希望来。
可除了绝望,什么都看不到。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我忘记了?是不是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错?
可我把那一个月的生活,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工地、招待所,就是那条尘土飞扬的山路。我的生活,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决定再去一趟医院。
这一次,我换了一家更大的三甲医院,挂了专家号。
专家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看我的眼神很温和。
她仔细地问了我的情况,又给我开了一堆检查单。抽血,B超,一项一项地做下来。
等待结果的过程,是漫长的煎熬。
我坐在医院的长廊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喜气洋洋的准父母,有愁眉苦脸的病人,有步履匆匆的医生护士。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自己的故事。
而我的故事,却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看不懂的谜。
两天后,结果出来了。
我拿着一沓报告,再次走进老专家的诊室。
她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仔细看。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小林啊,”老专家看完报告,抬起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你别紧张。”
她指着其中一张B超单,对我说:“你看这里,你的子宫内膜有增厚,但宫腔内没有看到孕囊。”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没有怀孕。”
“没有怀孕?”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可是我月经没来,而且之前的尿检,是阳性啊。”
“嗯,”老专家点点头,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月经推迟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精神压力大,环境改变,内分泌失调,都会引起。至于尿检的假阳性,虽然概率很小,但临床上也是有的。比如某些疾病,或者服用了一些特殊的药物,都可能导致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水平的异常升高,造成怀孕的假象。”
她顿了顿,又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工作压力特别大?或者生活上,遇到了什么让你情绪波动很大的事情?”
我一下子想到了山区的那个项目,想到了回来后和建军的冷战,想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老专家看我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明白了。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背。
“姑娘,身体是自己的。有时候,心里的结,会反映在身体上。你这个情况,很可能就是压力太大,导致了内分泌紊乱。我给你开点调理的药,你回去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别胡思乱想。过一段时间,月经自然就来了。”
我拿着那份写着“未见明显宫内妊娠”的B超报告,走出医院。
天,是蓝的。
阳光,是暖的。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我没有怀孕。
我还是清白的。
这个结果,像一场及时雨,浇灭了我心里那场烧了好多天的大火。
我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我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建军。我想告诉他,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可当我推开家门,却发现,建军已经回来了。
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相框。
那是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我穿着白色的婚纱,笑得一脸灿烂。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眼神里满是宠溺。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兰,我们……”他开口,声音嘶哑,“我们离婚吧。”
“离婚”两个字,像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刚刚升起的那些喜悦和希望,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走过去,把手里的B超报告,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李建军,你先看看这个,再跟我说离婚的事。”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疑惑地拿起那张报告,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根本没有怀孕!”我冲他吼道,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都吼了出来,“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乌龙!是那家小医院误诊了!李建军,你听到了吗?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报告,又抬头看看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懊悔和羞愧的脸,心里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悲哀所取代。
“建军,”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们十二年的感情,还抵不过一张错误的化验单,抵不过外面那些人的几句闲话吗?”
“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把头埋在手里。
“对不起,兰……对不起……”他反复地,只会说这三个字。
我知道,他后悔了。
可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真的能轻易地弥合吗?
我看着他,看着我们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心里第一次,有了不确定的答案。
第6章 一碗红糖姜茶
那场摊牌之后,我和建军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他不再躲着我,也不再把自己关在工具房里。他就那么每天待在家里,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就那么看着窗外,发呆。
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而我,也没有再提“离婚”那两个字。
不是原谅了,而是心累了。
这场风波,像一场大病,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我没有力气再去争吵,也没有力气去思考我们的未来。
我们就这样,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客,客气,疏离,各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几天后,我的月经来了。
小腹坠坠地疼,浑身发冷。这是我的老毛病了,每次来例假,都像要扒掉一层皮。
那天晚上,我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走进了房间。
是建军。
他端着一个碗,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一股辛辣又香甜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他以前的习惯。每次我生理期不舒服,他都会给我煮一碗这个。他说,老人家传下来的方子,暖宫驱寒,管用。
我睁开眼,看着他。
他在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他那双粗糙又温暖的大手,放在了我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
他的手心,很热,像个小火炉,那股暖意,顺着皮肤,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去,好像真的能缓解一些疼痛。
我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
我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睑,和他紧抿的嘴唇。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兰,是我混蛋。”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想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扎着个马尾辫,背着个大画筒,风风火火的。我那时候,就是个穷木匠,什么都没有。你一点都不嫌弃我,跟着我住筒子楼,冬天连个暖气都没有,冻得手都生了冻疮,你也没说过一句苦。”
“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你怕我手艺失传,鼓励我去开个自己的工作室。你说,‘建军,你的手艺是宝贝,不能就这么埋没了’。你比我自己,都更看重我的手艺。”
“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心里都清楚。可我……我就是个蠢货,是个懦夫。我听了外面那些混账话,就昏了头。我没有站出来替你说话,反而怀疑你,伤害你……我真不是个东西。”
他说着,声音哽咽了。
我能感觉到,滴落在我手背上的,是滚烫的泪。
我转过身,看着他。
月光下,我看到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好像在这一刻,悄悄地融化了一角。
我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
“建军,别说了。”
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是怕我跑掉一样。
“兰,你别赶我走,行吗?你打我,骂我,怎么都行。就是别……别不要我。”
我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祈求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吗?
恨的。我恨他的不信任,恨他的懦弱。
可我爱他吗?
也爱的。我爱他的踏实,爱他的善良,爱我们一起走过的,那十二年的风风雨雨。
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它就像建军做的那些木头,有光滑的表面,也有粗糙的纹理,甚至,还会有一些无法避免的,天然的疤痕。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撑起身子,端过那碗已经有些温了的红糖姜茶,一口一口地,慢慢喝了下去。
姜的辛辣,糖的甘甜,在我的口腔里交织,然后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暖暖的。
那个晚上,建军没有再回他的工具房。
他就在我身边躺下,像以前一样,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我。
我们依然没有太多的话。
但当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冰封的家,开始有了一丝解冻的迹象。
第7章 榫卯与人心
周末,天气很好。
建军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兰,你跟我来。”
他拉着我,去了他的工具房。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踏进这个房间。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各种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的刨花也扫到了一边。
房间中央,摆着一个半成品的柜子。看样式,是明式的,线条简洁,古朴典雅。
建军拉着我,走到柜子前。
他拿起两块已经打好卯眼和榫头的木块,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来,仔细地端详着。那是一对最经典的直角榫卯结构。榫头方正,卯眼深邃,边缘打磨得异常光滑。
“你试试,把它们拼起来。”
我按照他的指示,将榫头对准卯眼,轻轻地插了进去。
两块木头,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缝隙,牢固得像长在了一起。我试着用力掰了掰,纹丝不动。
“看到了吗?”建军指着那个结合处,眼神里是他对自己手艺的骄傲,“这就是榫卯。不用一颗钉子,不用一点胶水,就靠这两块木头自己,互相咬合,互相支撑。一个好的榫卯结构,能让一件家具,用上几百年,都不会散架。”
我点点头,我一直很佩服他这门手艺。
“但是,”他话锋一转,拿起一把凿子,在那个完美的结合处,轻轻地撬了一下。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榫头的一角,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他把那两块木头分开,让我看那个受伤的榫头。
“你看,只要有了一点点外力,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点,这个结构,就不再完美了。它虽然还能用,但它的承重力,它的稳固性,都打了折扣。如果再遇到潮湿,或者干燥,这道裂缝,就会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整个结构彻底报废。”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愧疚。
“兰,我们的感情,就像这个榫卯。我们一起经营了十二年,把它打磨得那么好,那么结实。可是我……我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就像这把凿子,在你最需要我支撑你的时候,我却亲手,在我们的感情上,撬出了一道裂痕。”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为什么会那么蠢?我为什么会怀疑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我想明白了。是因为我自卑。你越来越能干,成了大工程师,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做那么重要的项目。而我呢,我就是个守着一堆烂木头的小木匠。我怕,我怕你走得太快,太远,就把我给甩下了。我怕我配不上你了。”
“那些流言蜚语,正好就戳中了我的痛处。它们就像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然后,那张化验单,就让它发了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建军如此坦诚地剖析他自己。
我一直以为,他是自信的,是骄傲的。我从没想过,在我事业进步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压力和不安全感。
我看着他,这个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的男人,心里忽然一阵酸楚。
我们是夫妻,本应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我们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得有些远了,远到,我看不见他的自卑,他也看不懂我的坚持。
我伸出手,抚上那个带了裂痕的榫头。
“建军,那现在呢?这个裂了的榫头,还能修好吗?”我轻声问。
建军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
他拿起一旁的木工胶,又取了一些细细的木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混合,然后用一把小小的刮刀,把混合物,一点一点地,填进了那道裂缝里。
等胶水干了,他又拿起最细的砂纸,在裂缝处,来来回回地,轻轻打磨。
过了很久,他把那块修复好的榫头,重新递到我手里。
我仔细地看,那道裂痕,已经看不见了。表面摸上去,和别的地方一样光滑。
“修好了。”他说,声音很沉稳,“但是,我知道,它受过伤。以后用的时候,我会更加小心,更加爱护它。我会定期给它上油,保养它,不让它再受潮,再开裂。”
他握住我的手,紧紧地。
“兰,我们的感情,也一样。这道裂痕,是我造成的。我会用我下半辈子所有的时间,去修复它,去爱护它。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我看着他手里的那块木头,又看看他那双写满了真诚的眼睛。
木屑和阳光,在空气中飞舞。
我点了点头。
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委屈,也不是悲伤。
是释然。
第8章 桥的那一头
周末,我带着建军,去了我之前援建的那个山区。
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青山。
建军一路都很沉默,只是看着窗外,眼神很复杂。
我们把车停在山脚下,然后,徒步往上走。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一座崭新的钢索吊桥,出现在我们眼前。
桥不长,也就一百多米,但它像一道银色的彩虹,飞架在两座大山之间,下面是湍急的河流。
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同心桥”三个字。
“这就是我设计的。”我指着那座桥,对建军说。
建军站在桥头,仰着头,久久地看着。
阳光下,桥身的钢索,闪着光。有穿着校服的孩子,背着书包,三三两两地,笑着,闹着,从桥上走过。他们的笑声,清脆得像山谷里的鸟鸣。
“以前,他们上学,要从那边的悬崖上爬过去。”我指着远处一截几乎垂直的峭壁,“每年,都有孩子掉下去。”
建军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我拉着他的手,走上了桥。
桥面很稳。我们走到桥中央,山风吹来,很舒服。
“你看,”我指着桥的结构,给他讲解,“这是主缆,是整座桥最主要的承重结构。这两根主缆,必须绝对的平衡,受力均匀,才能保证桥的安全。就像一个家,男人和女人,就是这两根主缆。任何一方,如果心里不稳,或者不信任另一方,那这个家,这座桥,就危险了。”
“还有这些吊索,”我继续说,“它们把桥面的重量,均匀地传递给主缆。它们就像我们生活中的信任和沟通。一根断了,影响不大,主缆还能承受。可如果断得多了,主缆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最后,可能导致整个桥的崩溃。”
建军没有说话,他只是认真地听着,用他那双抚摸过无数木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桥上冰冷的钢索。
我能感觉到,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理解我的世界。
“建军,我的工作,就是造桥。连接此岸与彼岸,让天堑变通途。我热爱我的工作,因为它能给很多人带来安全和希望。”
“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支持我。就像我理解你对木头的热爱一样。”
我们在桥上站了很久。
下山的时候,建军主动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有力。
“兰,”他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以前,我只知道你是在外面画图纸的。今天,我才知道,你画的图纸,能变成这么了不起的东西。”
“对不起,是我太狭隘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的木工活,聊我的新项目,聊我们未来的打算。
那些曾经堵在我们心里的疙瘩,好像都在那座桥上,被山风吹散了。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建军还是那个爱鼓捣木头的李建军,我还是那个天天跟图纸打交道的林兰。
只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建军的话,变多了。他会主动问我工作上的事,会很有兴趣地听我讲那些他听不懂的力学原理。
他甚至还买了几本关于桥梁结构的书,晚上睡前,会戴上老花镜,一页一页地翻看。
而我,也会在他做活的时候,给他递上一杯茶,静静地看他用一把刻刀,在木头上雕出精美的花纹。
我们开始学着,走进对方的世界,去理解,去欣赏。
那道曾经出现在我们婚姻里的裂痕,并没有完全消失。它就像那个被修复过的榫头,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信任,是多么的脆弱,而重建信任,又是多么的不易。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次破碎的信任,真的能完全复原吗?还是说,它只是变成了一种更加小心翼翼的,带着伤痕的维系?
我没有答案。
但我知道,生活就像造桥,也像做木工。它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重要的是,当问题出现的时候,我们是选择逃避,还是选择一起,拿起工具,去修复它。
我和建军,选择了后者。
或许,一个带着伤痕,但被用心修复过的结构,会比原来那个看似完美的,更加坚固。
因为它承载的,不仅仅是爱,还有失去过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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