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像两道烙印,滚烫地灼烧着我的眼睛。
可我丈夫周宇的眼神,却比窗外十二月的冬雪还要冷。
为了这一天,我们等了整整三年。三年里,我们喝过多少碗苦得让人反胃的中药,看过多少个专家门诊里不带感情的脸,又在多少个深夜里,相互抱着说“没关系,我们再试试”。
它本该是我们婚姻里最盛大的一份献礼,却转瞬间,成了一场无声的、最伤人的审判。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月前那次为期三十天的出差,和妇产科王医生那句轻飘飘的问话。
第1章 归来的行李箱
拖着那个28寸的行李箱走出机场到达口时,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周宇。他穿了件深灰色的羽绒服,整个人显得高大又温暖,正踮着脚使劲朝里望。看到我的瞬间,他眼睛一亮,那张平日里略显严肃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晓静!这儿!”他一边喊,一边费力地从人群里挤过来。
箱子被他轻松地接过去,我的手被他攥进他温热的掌心,一路拉着我往停车场走。北方的冬天,风跟刀子似的,可他手心的温度,却能一直暖到我心里去。
“累坏了吧?看你都瘦了。”他把我的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里,又腾出另一只手,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那边项目那么棘手?把你累成这样。”
我叫林晓静,今年三十岁,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做结构工程师。周宇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我们就结了婚,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安了家。我们感情一直很好,是朋友眼中那种“平淡踏实”的典范。唯一的遗憾,就是结婚五年,努力了三年,我的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次去南方分公司支援,是个临时任务,项目紧急,一去就是整整三十天。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
“项目是挺累的,不过主要是吃不惯,天天想你做的红烧肉。”我靠在他肩膀上,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混着淡淡烟草和洗衣液的味道。
他笑了,发动车子:“放心,今天就给你做。妈知道你今天回来,下午就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五花肉,说要给你好好补补。”
提到婆婆,我心里也暖暖的。婆婆张桂芬是个典型的传统女性,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因为孩子的事,她明里暗里催过我们好几次,甚至拉着我求过不少“偏方”,但她对我的好,是实打实的。每次我出差回来,她总会准备一大桌子我爱吃的菜。
回到家,果然是一桌子的丰盛。婆婆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看见我,立刻擦着手出来,拉着我左看右看。
“哎哟,我的闺女哦,怎么瘦成这样了?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她语气里满是心疼,“快坐下,汤马上就好,先喝碗汤暖暖身子。”
周宇在一旁帮我脱下外套,笑着说:“妈,你再喂下去,晓静就该胖得走不动道了。”
“胖点好,胖点有福气,好生养。”婆婆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看了我一眼,讪讪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身体好。”
我心里微微一滞,但还是笑着应和:“妈,我知道。我也想胖点呢,可就是吃不胖。”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这三年来,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太多次,渐渐有了免疫力。我们坐下来吃饭,婆婆不停地给我夹菜,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周宇则在一旁给我剥虾,剔鱼刺,照顾得无微不至。
饭桌上,婆婆状似无意地问:“晓静啊,这次出差回来,能在家长待一阵子了吧?你跟小宇年纪也都不小了,孩子的事儿,还是得抓紧啊。”
我扒着饭,低声“嗯”了一下。
周宇立刻打圆场:“妈,晓静刚回来,累着呢,别说这个了。我们有计划。”
“什么计划?你们都计划三年了!”婆婆的声音高了一点,但看到我略显疲惫的脸色,又软了下来,“妈也不是催你们,就是……就是看着邻居家的小孙子都会打酱油了,我这心里着急啊。”
“妈,我们知道,我们也在努力。”我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这是我们家不成文的默契,一个心照不宣的共同目标。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全家都付出了很多努力。那些堆积如山的检查报告,那些苦涩的中药,还有每个月“开奖”前的紧张与“开奖”后的失落,早已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吃完饭,周宇抢着去洗碗,让婆婆和我去客厅看电视。婆婆坐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晓静啊,妈知道你工作也辛苦,压力大。但是女人嘛,终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的。你看,你这次出差一个月,小宇一个人在家,冷锅冷灶的,看着都可怜。”
我点点头:“妈,我知道了。这次项目结束了,未来大半年应该都不会有长期出差了。”
“那就好,那就好。”婆婆拍了拍我的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晚上,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周宇从身后抱住我。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地蹭着。
“累不累?”他问。
“还好。”
“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着急。”
“我知道。”我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周宇,你说……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没有孩子?”
他的手覆上我的手,握紧,语气坚定:“胡说什么呢?医生不都说了吗,我们俩身体都没问题,就是缘分没到。别胡思乱想,嗯?”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将我包围,这一个月来的疲惫和孤独,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我们太久没有亲近了,身体里的思念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温馨,默契,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然而,半个月后,当我发现一向准时的“亲戚”迟迟没有造访时,一种莫名的预感,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2章 医院里的惊雷
又等了一个星期,日历翻过去整整七天,我的月经还是没来。
一种混杂着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情绪,开始在我心里悄悄发酵。这三年来,我的周期准得像时钟,误差从没超过两天。迟到七天,这可是头一遭。
我不敢声张,连周宇都没告诉。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道理,我比谁都懂。我悄悄买了验孕棒,藏在洗手间的柜子深处,打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身体的某些变化,却越来越明显。我开始嗜睡,早上总是起不来,闻到油烟味会觉得恶心,以前最爱的红烧肉,现在看着都反胃。
周宇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这几天看你蔫蔫的,是不是太累了?”他给我倒了杯温水,手背贴了贴我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可能……就是有点累吧。”我含糊地应付过去。
又过了几天,我的例假已经推迟了半个月。我终于坐不住了。与其自己在家胡思乱想,不如去医院查个究竟。我找了个周末的上午,跟周宇说单位有点事要加班,一个人偷偷去了市妇幼保健院。
周末的医院,人满为患。挂号、排队、候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复杂的气味。我坐在冰冷的塑料椅子上,手心里全是汗,心脏“怦怦”地跳着,既期待又害怕。
终于,叫号机里传来了我的名字:“林晓静,请到3号诊室就诊。”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坐诊的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医生,戴着金丝边眼镜,表情有些严肃。后来我知道,她就是王医生。
“哪里不舒服?”她头也不抬地问,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
“医生,我……我月经推迟了半个月了。”我紧张地搓着衣角。
她这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打量了我一眼:“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上上个月23号。”我记得清清楚楚。
“平时周期准吗?”
“很准,一般都是三十天。”
“最近有没有恶心、呕吐、嗜睡的反应?”
“有,早上起来会有点恶心,也特别困。”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王医生点点头,在病历上记录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结婚了吧?有没有避孕?”
“结婚了,没有避孕,我们一直在备孕。”
“行,先去验个尿,做个HCG检查。”她撕下一张单子递给我。
接下来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拿着缴费单,取了尿杯,在卫生间门口排队,然后把样本送到检验科的窗口。窗口里的护士告诉我,半小时后取结果。
那半个小时,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立不安。我一遍遍地在脑子里预演着各种可能的结果。如果是阳性,我该怎么告诉周宇?他会有多高兴?婆婆肯定会立刻把我当成一级保护动物。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终于,我拿到了那张薄薄的化验单。看到“HCG”那一栏后面那个鲜红的“阳性”和一串代表着怀孕的数值时,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是真的!我真的怀孕了!
三年的等待,三年的期盼,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结果。我激动得手都在发抖,拿着化验单,几乎是跑着回到王医生的诊室。
我把化验单递过去,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医生,您看,结果出来了。”
王医生接过单子,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值,点了点头:“嗯,是怀孕了。”
她的反应依旧平静,仿佛这只是她一天要宣布几十次的消息之一。但对我来说,这无异于天籁。
“数值还不错,”她继续说,“根据你的末次月经推算,现在大概是孕6周左右。不过……”她话锋一转,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你上个月是不是出差了?”
我愣了一下,病历上确实有记录我的职业和近期情况。我点点头:“是,去外地出差了一个月,刚回来不到一个月。”
“嗯。”她应了一声,低头在电脑上计算着什么,然后,她抬起头,问出了那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问“你早饭吃了吗”一样随意。
“你除了你丈夫,还找其他男人了?”
一瞬间,整个诊室的空气都凝固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屈辱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瞬间烧了起来,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
“医生,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王医生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异样,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她指着电脑屏幕,语气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从你的HCG数值和末次月经来看,受孕时间应该是在四周前左右。你不是说你出差一个月,刚回来不到一个月吗?这个时间,和你丈夫对不上啊。”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是在为我着想:“我就是问一下,确认一下情况。这关系到后面预产期的推算,很重要。你要是记不清了,就再好好想想。”
好好想想?
想什么?
想我有没有背叛我的丈夫?想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不是喜悦的泪,而是委屈、愤怒和羞辱的泪。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接受所有人的指指点点。
我攥紧了手里的化验单,那张原本带给我无限希望的纸,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生疼。
“我没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锐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我只有我丈夫一个男人!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我的失态似乎终于让王医生意识到她的话有多伤人。她皱了皱眉,语气缓和了一些,但那份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依然没有消失:“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只是根据医学逻辑进行合理的推断和问询,这是我的工作职责。很多年轻女孩自己都搞不清楚状况,我们当医生的,问清楚是必须的。”
合理的推断?
我的丈夫,我的婚姻,我的忠诚,在她的嘴里,就变成了一个可以被随意推断和质疑的医学逻辑?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我抓起我的包,狼狈地冲出诊室,把身后那句“你下周再来做个B超确认一下孕囊位置”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一路冲出医院,站在冬日刺骨的寒风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怀孕了。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王医生那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它不仅侮辱了我的人格,更可怕的是,它在我满心欢喜的幸福之上,投下了一个巨大而恶毒的阴影。
这个时间,和你丈夫对不上啊。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在我脑海里盘旋,怎么也挥之不去。
第3章 一道算术题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任由眼泪浸湿枕头。
我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切。
末次月经是10月23号。
我11月1号出发去南方出差,11月30号晚上才回到家。
我和周宇再次同房,最早也是在11月30号的深夜。
按照医生的说法,受孕时间是四周前,也就是11月中旬左右。那个时候,我人还在千里之外的南方项目工地上。
这怎么可能?
我一遍又一遍地计算着日期,可无论怎么算,结果都像一个死结,牢牢地系在那里。恐惧和困惑,像两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搜索“怀孕时间计算”、“HCG数值对应孕周”。网上各种复杂的公式和表格看得我头昏脑胀,但大多数说法都指向一个结论:从HCG数值来看,我的孕周确实更像是四周,而不是根据末次月经计算出的六周。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难道是医生搞错了?或者,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状况?
我不敢往深处想。王医生那句冰冷的问话,像一个幽灵,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还找其他男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每一次想起,都让我的心绞痛一次。我无法想象,如果这句话是从周宇嘴里说出来,我会怎么样。
我不能告诉他。绝对不能。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的孩子,是以这样一种被质疑、被侮辱的方式,宣告它的到来的。更不能让他知道那个该死的“时间差”。
我从床上爬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自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林晓静,你不能慌。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医生也是人,也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对,一定是这样。等下周做了B超,一切就都清楚了。B超能最准确地判断孕周。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张化验单和医院的病历本塞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上了锁。然后,我拿出那根一直没舍得用的验孕棒,走进了卫生间。
看着那清晰的两道红杠慢慢浮现,我的心,终于从刚才的冰窟里,捞回了一丝暖意。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我怀孕了,这是事实。我要保护好我的孩子,保护好我的家。
晚上,周宇回来,看到我眼睛红红的,关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借口说:“可能是加班太累了,眼睛有点发炎。”
他心疼地捧着我的脸,轻轻吹了吹:“以后别这么拼了,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看着他满眼的心疼和爱意,我心里一阵酸楚,差点又掉下眼泪。我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晚饭后,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周宇,我这个月的‘亲戚’,好像推迟了很久了。”
他正在看球赛,闻言立刻转过头,眼睛里闪着光:“真的?推迟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吧。”
他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关掉电视,坐到我身边,紧张地抓住我的手:“那……那是不是……”
我看着他期待又不敢确定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验孕棒,递到他面前。
当他看清那两道红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狂喜。
“晓静!这是……这是真的吗?!”他声音都在颤抖。
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我要当爸爸了?!”他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客厅里转了好几个圈,激动得像个孩子,“太好了!晓静!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他把我放下,又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在我额头上、鼻子上、嘴唇上,印下无数个细密的吻。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老婆,谢谢你,辛苦你了。”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不安,仿佛都被他的喜悦冲散了。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我觉得,我做的决定是对的。我不能让那个医生的混账话,毁掉我们期盼了三年的幸福。
周宇立刻就掏出手机,激动地要给婆婆打电话。
“妈!我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晓静怀孕了!对!真的!您要当奶奶了!”
电话那头,婆婆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听筒。挂了电话不到十分钟,我家的门铃就响了。婆婆穿着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羽绒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我的天爷!真的假的?快让我看看!”她冲进来,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验孕棒呢?我看看!”
当她看到那两道杠时,双手合十,对着天花板拜了拜:“老天保佑!老天保佑!我们老周家终于有后了!”
那个晚上,我们家像过年一样热闹。婆婆立刻宣布,从明天开始,她要搬过来住,全权负责我的饮食起居。周宇也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不让我干任何活,连下床走路都恨不得抱着我。
我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暂时忘记了心底那个小小的、黑暗的角落。
然而,我忘了,幸福有时候就像流沙,你握得越紧,它反而流逝得越快。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围在沙发上,婆婆拿着一本《孕期百科全书》在研究,周宇在旁边拿着个小本本认真地做笔记。
“书上说,前三个月是关键期,营养一定要跟上。晓静,你想吃什么就跟妈说,妈给你做。”婆婆说。
我笑着说:“妈,你做什么我都爱吃。”
周宇放下笔,突然抬头问我:“对了晓静,你末次月经是几号来着?我算算预产期大概是什么时候。”
我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这个问题,我最怕的问题,还是来了。
我故作镇定地想了想,说:“10月23号。”
周宇拿出手机,打开计算器,嘴里念念有词:“10月23号……那到现在是……十一月、十二月……一个多月,快两个月了。预产期大概是明年的八月初。”
他算完,脸上挂着幸福的傻笑。
可一旁的婆婆,却突然“咦”了一声。
“不对啊。”她皱起了眉头。
周宇和我同时看向她:“妈,怎么不对了?”
婆婆放下书,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晓静,我记得你不是11月1号就去出差了吗?11月30号才回来的,整整一个月呢。”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一点点变冷。
周宇还没反应过来,笑着说:“是啊,怎么了?”
婆婆没理他,继续看着我,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要是10月23号来的月经,那排卵期不就在11月中旬左右吗?那个时候,晓静你人不在家啊……”
空气,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宇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最初的喜悦,已经被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我知道,那个被我强行埋藏起来的阴影,终究还是冲破了土壤,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第4章 沉默的晚餐
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周宇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困惑,再到一丝丝……怀疑。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捕捉到了。我们做了五年夫妻,他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我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有些发干,“怀孕又不是非得在排卵期那一天才行,精子在体内存活的时间也挺长的啊。我们……我们是10月底怀上的,很正常啊。”
我说得磕磕巴巴,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这是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一个我无法解释清楚的时间差。
婆婆“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但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她低头继续看书,嘴里嘟囔着:“是吗?我也不懂这些。反正有了就好,有了就好。”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刚才还热闹得像要过年的屋子,此刻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周宇没有再说话。他默默地收起小本本,站起身,说:“我……我去给你倒杯牛奶。”
他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那一晚,我们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我,只是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我知道,他没睡着。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我好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医院里那个医生的混账话,告诉她是如何用一句轻飘飘的问话,给我判了“死刑”。告诉他,我也很害怕,很困惑。
可是我不敢。
我怕我一开口,那个可怕的问题就会从他嘴里问出来。我怕我一解释,反而会变成掩饰。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痕,就再也无法复原。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
婆婆依旧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周宇也依旧每天接我下班,提醒我多穿衣服。他们都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话题,仿佛那段尴尬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地变了。
饭桌上,不再有欢声笑语。婆婆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周宇的话变得很少,他会给我夹菜,会叮嘱我慢点吃,但他的眼神,总是会不经意地飘向我的肚子,然后迅速移开,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
那种沉默,比争吵更让我窒息。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王医生的话和婆婆的质疑,像两个小鬼,在我脑子里轮番上演。我变得敏感又脆弱,一点小事就能让我崩溃。
有一次,周宇下班回来,带了一袋我最爱吃的橘子。我刚剥开一个,一股浓烈的酸味冲进鼻子,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我捂着嘴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天暗地。
他跟进来,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漱了口,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他,他的脸上有关切,但那关切的背后,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怎么了?反应这么大?”他问。
我摇摇头:“没事,正常孕吐。”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突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晓静,你……你在南方出差的时候,都跟谁在一起啊?”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还是问了。用一种迂回的、试探的方式。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同事,项目组的同事,有男有女。怎么了?”
“没什么。”他避开我的目光,伸手去拿毛巾,“就……就随便问问。你们项目组,是不是有个叫李伟的?我记得他好像是你大学同学。”
李伟。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地扎了我的神经一下。李伟确实是我们的大学同学,当年还追过我,后来也进了我们公司,这次南方的项目,他正好是负责人。
“是。”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项目负责人。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哦,那就好。”他把毛巾递给我,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就是怕你一个人在那边受欺负。”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我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在怀疑我,怀疑我和李伟。
那一刻,积压了多日的委屈、愤怒和失望,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
“周宇!”我猛地提高了声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外面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晓静,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就是关心你!”
“关心我?”我冷笑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有你这么关心的吗?拐弯抹角地打探我,怀疑我!周宇,我们结婚五年了,在你心里,我林晓静就是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急得满头大汗,想上来抱我,被我一把推开。
“你就有!”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从妈那天晚上提出那个问题开始,你就变了!你看着我,你看着我的肚子,你的眼神里全是怀疑!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吗?!”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在客厅的婆婆。她冲了进来,看到我们俩的样子,也慌了神。
“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晓静啊,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动气啊!”
我看到婆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切的导火索,不就是她那句“时间对不上”吗?
“妈!您别管了!这是我跟周宇之间的事!”
“怎么能不管?小宇,你快给你媳妇道个歉!你惹她生气了是不是?”婆婆一边劝我,一边推了周宇一把。
周宇站在原地,脸色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最终,在我和婆杜的注视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了出来。
那句话,和王医生的问题,几乎一模一样。
“晓静,你告诉我实话。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第5章 B超单上的真相
当周宇问出那句话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捏碎,连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的疼。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这个我以为会无条件信任我的丈夫,他的脸上,写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怀疑。
我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流干了。
心,也彻底冷了。
我没有再哭,也没有再歇斯底里地争吵。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冰冷的语气说:“周宇,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我转身走进卧室,“砰”地一声甩上了门,反锁。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我没有哭,只是睁着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原来,三年的期盼,五年的婚姻,八年的感情,在所谓的“时间逻辑”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门外,传来婆婆训斥周宇的声音,和周宇急切的辩解声、敲门声、道歉声。
“晓静,你开门啊!对不起,是我混蛋!我不是人!你开门让我跟你解释!”
“林晓静!你别吓我!你把门打开!”
我充耳不闻。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一晚,我在卧室里坐了一夜。他在门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门。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看到我出来,立刻站了起来,想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我们去医院。”我平静地说。
“晓静……”
“去医院做个B超。”我打断他,眼神没有一丝温度,“让科学告诉你,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周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去医院的路上,我们一路无言。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婆婆也要跟着去,被我拒绝了。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到了医院,我轻车熟路地挂号、排队。还是那个妇产科,但我特意避开了王医生的诊室,挂了另一个专家的号。
等待做B超的时候,周宇几次想开口跟我说话,都被我冷漠的眼神逼了回去。他坐立不安,不停地搓着手,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终于,轮到我了。
我躺在检查床上,冰冷的耦合剂涂在我的小腹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医生拿着探头,在我的肚子上缓缓移动。
周宇被允许陪同,他就站在我的床边,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上,是一片模糊的雪花点。医生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定格住了一个小小的、像豆芽一样的影子。
“看到了吗?这就是孕囊,在宫内,位置很好。”医生指着屏幕说。
然后,我听到了。
“噗通、噗通、噗通……”
一种微弱的、却极富生命力的、像小火车一样的心跳声,通过仪器,在小小的B超室里回响。
“这是原始心管搏动,说明宝宝很健康,在好好地发育。”医生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这是我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有心跳的,我的孩子。
周宇也听到了。他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我看到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检查结束,医生开始写报告。
我穿好衣服,哑着嗓子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医生,麻烦您,能根据B超的结果,帮我看一下大概的孕周吗?”
医生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可以。根据孕囊大小和胎芽长度来看,你的孕周大概是6周加3天左右。很标准。”
6周加3天!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这个结果,和根据末次月经推算出的时间,是完全吻合的!
我激动地追问:“医生,那……那为什么我之前查血,HCG的数值会偏低,显得孕周比较小呢?我就是因为这个,一直很担心。”我刻意隐去了那个屈辱性的问题。
医生终于写完报告,抬起头,很耐心地解释道:“哦,你说这个啊,很常见的。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受精卵着床的时间有早有晚,有的人着床晚,早期HCG水平就会相对低一些,这叫‘生化延迟’,没什么影响。再加上你之前不是长期出差吗?环境改变、压力大、劳累,都可能会影响排卵期,导致排卵推迟。所以你实际的受孕时间,可能比理论上的排卵期要晚几天。我们临床上,最终确定孕周,都是以早期B超为准的,这是最准确的。”
她顿了顿,笑着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容易自己吓自己。回去好好休息,安心养胎吧,宝宝好着呢。”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瞬间驱散了我心头所有的阴霾。
原来是这样!
原来有这么多医学上的可能性!
原来那个王医生,只是凭借一个死板的、不考虑个体差异的“逻辑”,就给我判了死刑!
我拿着那张B超单,走出诊室。单子上,那个小小的孕囊图片,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下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宫内早孕,约6W+3D。
我把单子递到周宇面前。
他颤抖着手接过去,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晓静……”他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他“噗通”一声,当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
“老婆,对不起!”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我不该怀疑你!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求求你,原谅我……”
他的哭声,引来了周围所有人的侧目。
我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丈夫,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扶他。
我知道,这一跪,他不仅是跪我,更是跪我们被他亲手伤害的感情,和他自己那颗被猜忌蒙蔽了心的、可怜的自尊。
第6章 一碗没放盐的汤
周宇在医院走廊里那一跪,几乎成了他这辈子最丢人,也最深刻的记忆。
我没有立刻原谅他。
有些伤口,划得太深,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易愈合的。
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车,几次从后视镜里看我,欲言又止。我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言不发。
B超单被我紧紧攥在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既是真相的证明,也是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它证明了我的清白,也证明了我们之间信任的脆弱。
回到家,婆婆正焦急地等在客厅。看到我们回来,她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晓静,医生怎么说?”
周宇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把B超单递给婆婆。
婆婆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当她看到“6W+3D”和“可见心管搏动”的字样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哎呀,太好了!宝宝好好的就行!我就说嘛,肯定是我们想多了。”
她的话,轻飘飘的,仿佛之前那些怀疑和猜忌,都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误会。
我看着她,冷冷地说:“妈,不是‘我们’想多了,是‘你们’。”
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没有再理会她,径直走回卧室,关上了门。
我需要空间,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接下来的日子,周宇和婆婆开始对我进行“补偿式”的讨好。
婆婆不再提任何关于孩子的话题,只是默默地为我准备一日三餐,汤汤水水地伺候着。她熬的鸡汤,会细心地把上面一层油撇掉;我爱吃鱼,她会把鱼刺一根根地挑干净再端到我面前。
周宇更是把“二十四孝好老公”这个角色扮演到了极致。他包揽了所有家务,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给婆婆打下手。他给我买各种孕妇爱吃的零食,给我下载舒缓的胎教音乐,每天晚上坚持给我按摩浮肿的小腿,给我讲睡前故事。
他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歉。
“晓静,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不是人。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你别不理我,行吗?你骂我,打我都行。”
“老婆,我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了。妈一说那个时间,我脑子就乱了。我太想要这个孩子了,盼了三年,突然来了,我……我害怕失去,就胡思乱想了。”
“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信任,这是我的错。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条件地相信你。”
面对他们的讨好和道歉,我始终很平静。
我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去上班。他们做的,我接受,但不多说一句话。我知道,我在用这种冷漠惩罚他们,也惩罚我自己。
有一天中午,婆婆给我炖了鸽子汤,端到我房间。
我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汤很鲜,但是……没有味道。
“妈,这汤是不是忘放盐了?”我问。
婆婆愣了一下,拿起勺子自己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无比懊恼的表情:“哎哟!你看我这记性!真是老糊涂了!光记着给你炖汤,把放盐这事给忘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拿盐。”
看着她慌慌张张跑出去的背影,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这段时间,婆婆瘦了,也憔悴了。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看我的脸色,生怕哪句话说错,哪个菜不合我胃口。
晚上,周宇又来给我按摩腿。他手法很笨拙,按得我有点疼。
“轻点。”我说。
“哦哦,好。”他立刻放轻了力道。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笨拙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晓静,妈今天跟我说,她想回老房子住了。她说她在这儿,你心里不痛快。”
我没有说话。
他继续说:“是我拦着没让她走。我知道,这件事,根源不在妈身上,在我。是我自己心里有鬼,是我没站稳立场,是我先动摇了。妈年纪大了,思想传统,她就是嘴快,没什么坏心。你要怪,就全怪我一个人。”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老婆,我们别这样了好不好?我看着你每天不开心,我这心里……比刀割还难受。这个家没有你,就散了。你肚子里的宝宝,也需要一个开开心心的妈妈。”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设计很别致的戒指,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钻石。
“这是我用我这个月的奖金给你买的。我知道,这弥补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林晓静,你是我周宇这辈子唯一想娶的女人,也是我孩子的妈。以后,我会用我的一辈子,来证明我的信任。”
看着他满是血丝的眼睛,和他手里那枚小小的戒指,我心里那块坚硬的冰,终于开始融化了。
我不是圣人,我也会心疼。
我心疼这个为了我低到尘埃里的男人,心疼那个因为愧疚连汤都忘了放盐的老人,更心疼我自己,和我们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胡子拉碴的,有点扎手。
“周宇,”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吗?在医院,那个医生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还找其他男人了’。”
这是我第一次,把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周宇的身体,猛地一僵。
第7章 没有结束的道歉
我把那天在王医生诊室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宇。
从她冰冷的语气,到那句诛心的话,再到我当时的震惊、屈辱和无助。
周宇静静地听着,他的头越埋越低,攥着我的脚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房间里很安静,我能听到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当我讲完,他抬起头,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心痛。
“她……她怎么能这么说……”他声音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是个医生,她怎么能对一个满心欢喜的准妈妈,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不行!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投诉她!她不配当医生!”他咬着牙,眼睛通红。
我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算了,周宇。”
“不能算!”他激动地甩开我的手,“她伤害了你!她是我们家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她那句混账话,你不会那么害怕,我也……我也不会混蛋到去怀疑你!我必须为我老婆讨个公道!”
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样子,我知道,他是真的心疼我。
我把他拉回到床边,让他坐下,平静地说:“周宇,你觉得,我们家这场风波,真的只是因为那个医生的一句话吗?”
他愣住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医生的话,是个引子,是个催化剂。但真正的问题,出在我们自己身上。出在你心里,也出在妈心里,甚至,也出在我心里。”
“你,因为我们备孕三年无果,心里积压了太多的焦虑和不安全感。所以当一个所谓的‘科学逻辑’摆在你面前时,你的信任,第一时间就动摇了。”
“妈,她爱我们,盼着抱孙子,这是真的。但她骨子里,还是有那种传统的、对女人不够尊重的观念。所以她能毫无顾忌地当着我的面,去计算我的排卵期,去质疑我的人品。”
“而我,”我叹了口气,“我也有错。我从医院回来,选择了隐瞒和欺骗。我害怕面对你的质疑,所以我宁愿编一个谎言,试图把问题掩盖过去。如果我当时能第一时间就跟你坦诚沟通,告诉你我的困惑和委屈,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周宇呆呆地听着,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大概从没想过,我会把问题剖析得这么深刻。
“一场信任危机,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错。”我握住他的手,语气缓和了下来,“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婚姻里所有隐藏的问题。焦虑、猜忌、代际观念的冲突,还有……缺乏最根本的、坦诚的沟通。”
“所以,周宇,去找那个医生,去投诉她,没有任何意义。她可能会受到处分,但我们家里的这道裂痕,并不会因此愈合。我们真正要做的,是面对这面镜子,看清我们自己的问题,然后一起,想办法去修复它。”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很久。
我们聊这三年来备孕的压力,聊彼此心里的焦虑和恐惧,聊我们对未来的规划。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如此坦诚地交流。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倾听和理解。
第二天,周宇郑重地把婆婆请到客厅,我们三个人,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周宇先是向婆婆复述了我昨天说的话,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作为您的儿子,我没有引导好您,在您说出伤害晓静的话时,我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我的妻子。作为晓静的丈夫,我没有给她百分之百的信任。这件事,我错在第一位。”
婆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摆着手,语无伦次地说:“不不不,是妈的错,是妈老糊涂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伤了我闺女的心……”
她说着,转过身,拉住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晓静,妈对不起你。妈就是个没文化的老婆子,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妈再也不乱说话了。”
我扶着她,帮她擦掉眼泪,轻声说:“妈,我没有怪您。我知道您是为我们好。只是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我们摊开来说,好吗?不要猜,也不要怀疑。”
“哎,好,好!”婆婆连连点头。
那一天,我们家压抑了许久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道歉,并没有在那一天结束。
周宇用他接下来全部的行动,在向我,向这个家,也向他自己,进行着一场漫长而真诚的道歉。
他变得比以前更有耐心,更懂得沟通。他会主动跟我分享工作上的烦恼,也会认真倾听我的每一次胎动带来的惊喜。
婆婆也不再把“生孩子”挂在嘴边,她开始学着上网,研究科学的育儿知识,每天乐呵呵地给未出世的孙子织毛衣。
那个叫王医生的医生,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用她那套冰冷的“医学逻辑”去审问下一个满怀希望的准妈妈。
但我知道,她给我上的这一课,比任何一本育儿书籍都来得深刻。
她让我明白,再坚固的感情,也需要用沟通和信任来精心维护。任何一方的动摇和猜忌,都可能让看似美满的家庭,瞬间分崩离析。
第8章 最好的胎教
第二年夏天,八月初,我生下了一个七斤二两的胖小子,小名叫“安安”。平安的安。
生产那天,周宇全程陪在我身边。当孩子发出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时,他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哭得比孩子还大声。
他握着我被汗水浸透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老婆,辛苦了,谢谢你。”
婆婆抱着粉嘟嘟的小孙子,乐得合不拢嘴,但她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晓静怎么样了?累坏了吧?”
出院回家,我开始了“女王般”的月子生活。周宇和婆婆抢着照顾我和孩子,两个人经常因为“今天该给晓静喝鲫鱼汤还是排骨汤”或者“宝宝的尿不湿是这个牌子好还是那个牌子好”而争论不休。
看着他们俩斗嘴的样子,我常常会忍不住笑出声。
家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和谐与温馨。
那场因怀孕而起的风波,像一场暴雨,虽然来势汹汹,几乎摧毁了我们的小家,但雨过之后,也洗去了所有的尘埃与隔阂,让我们的土地变得更加肥沃,让我们的根,扎得更深。
安安半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他去社区医院打疫苗,又碰到了那个王医生。
她似乎是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坐在一个咨询台后面,给来往的家长们提供一些育儿咨询。她老了许多,头发白了大半,戴着老花镜,正耐心地跟一个年轻的妈妈讲解着什么。
她并没有认出我。
我抱着安安,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愤怒和怨恨,只剩下一种历经千帆的平静。
周宇从缴费处回来,看到我正盯着王医生看,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脸色微微一变。他走过来,下意识地把我挡在身后,低声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安安长得真好看。”
周宇低头看着怀里咿咿呀呀的儿子,脸上立刻露出了傻爸爸的笑容:“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儿子。”
我们相视一笑,转身离开。
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不是原谅,而是释怀。因为我们拥有了更宝贵的、需要去珍惜的东西。
晚上,我把这件事当个笑话讲给周宇听。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从身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轻声说:“晓静,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初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他说,“如果当时你真的跟我离了婚,我不敢想象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我转过身,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周宇,我们是夫妻。夫妻,就是要一起经历风雨,一起解决问题。那件事,对我们来说,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次成长。它让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人,不是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月光如水,温柔地洒进房间。怀里的安安,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我靠在周宇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一片安宁。
我想,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最好的胎教,或许不是听什么莫扎特,也不是读什么诗歌。
而是让孩子在一个充满信任、理解和坦诚沟通的环境里,生根发芽。
因为,爱与信任,才是滋养一个家,最好的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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