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那根怎么也拉不直的辅助线发呆。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像被抽成了真空,只有机箱风扇在固执地嗡嗡作响,提醒我还没猝死。
屏幕右下角弹出微信消息的预览框,备注是“徐晚-设计部”。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点,女同事,找我?
我们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虽然没人真当回事,但大半夜的,总归是瓜田李下。
我跟她不熟。
真的不熟。
只是偶尔在茶水间碰到会点个头,或者在项目会上听她汇报过几次进度。印象里是个很安静,说话细声细气,但逻辑清晰的姑娘。
我划开手机。
徐晚:“林哥,在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后面跟了个双手合十的表情。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脑子里已经预演了八百种可能。
借钱?工作上的急事?还是……群发求砍一刀?
我回了个问号过去。
那边几乎是秒回:“我好像发烧了,家里没有药,外卖也叫不到药店了,头好晕……”
声音是打字打出来的,但我好像已经听见了她那种虚弱的、带着点鼻音的腔调。
我皱了皱眉。
发烧?
这年头,一个“烧”字,能牵扯出的事情可太多了。
我第一反应是:“温度多少?抗原测了吗?”
职业病,干我们这行的,凡事都讲究数据和证据链。
徐晚:“刚用水银温度计量的,38度7。家里没有抗原……”
她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过来:“我一个人住,刚来这个城市不久,没什么朋友……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你的,通讯录里,我就觉得你人好,看着靠谱。”
“看着靠谱。”
这四个字像个紧箍咒,一下子把我给套住了。
我能怎么办?
说“多喝热水”?还是回一句“那你报警吧”?
我都能想象到电话那头,一个姑娘烧得迷迷糊糊,孤零零地躺在出租屋里,举着手机,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看着靠谱”的男同事身上。
良心这东西,平时感觉不到,关键时刻就出来膈应你。
我叹了口气,抓了抓因为熬夜而油腻的头发。
“地址发我。”
我认命了。
徐晚的地址离我家不远,就隔了两条街的一个老小区。
我从医药箱里翻出布洛芬、体温计、还有一盒备用的N95口罩,想了想,又塞了几片维生素C泡腾片。
穿上外套,关了电脑,站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黑、胡子拉碴的男人,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林凯啊林凯,你可真是个活雷锋。
就是不知道这好事做完了,是能上社会新闻,还是上公司内部的桃色新闻。
夜里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子刮。
我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加快了脚步。
小区的路灯坏了一半,光线昏暗,我借着手机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她那栋楼。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
我爬到五楼,已经开始微微喘气。常年坐办公室,体力是真的不行了。
我敲了敲门。
门后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锁芯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
徐晚的脸露了出来,巴掌大的一张脸,烧得通红,嘴唇却没什么血色,干得起了皮。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眼神都有些涣散。
她身上穿着一套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粉色的,上面印着兔子。
跟她在公司里那副穿着职业装,一丝不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林哥……”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药。”我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言简意赅。
她伸手来接,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我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手掌隔着厚厚的睡衣,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滚烫的温度。
“先进去再说。”我推开门,半扶半抱地把她弄到沙发上。
她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味,混合着一丝病态的、沉闷的气息。
我让她先把药吃了,然后去厨房给她倒了杯温水。
看着她把药片和水一起咽下去,我才稍微松了口气。
“谢谢你,林哥。”她靠在沙发上,小声说。
“没事。”我拉开距离,在离她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吃晚饭了吗?”
她摇摇头。
“等着。”
我站起来,走进她家厨房。
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鸡蛋和一瓶牛奶。米缸里倒是还有点米。
行吧,熬个白粥总比饿着强。
淘米,放水,开火。
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徐晚就一直坐在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那种眼神,怎么说呢?
有点像一只被雨淋湿了,在街角瑟瑟发抖的小猫,突然看到了一个愿意给它一口吃的的人。
充满了依赖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只能假装专心致志地盯着锅里的米。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色的米汤蒸腾起一片温暖的雾气,驱散了房间里的一些冷清。
我盛了一碗,吹了吹,端到她面前。
“慢点喝,烫。”
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圈有点红。
“林哥,你真好。”
“行了,别给我发好人卡了。”我摆摆手,“快喝吧,喝完再量个体温,然后去睡觉。”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专心地喝粥。
我坐在旁边,玩着手机,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一眼。
灯光下,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可能是因为生病,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脆弱,和平时那个在会议上条理分明、寸步不让的“徐工”完全不同。
这种反差,让我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点心疼,又有点……说不清的成就感?
大概是男人那点可笑的保护欲在作祟吧。
粥喝完了,我让她去床上躺着。
“你……不走吗?”她站在卧室门口,小声问。
“等你烧退了再说。”我指了指沙发,“我在这儿待会儿,万一你半夜烧得更厉害了,也好有个照应。”
她的脸更红了,不知道是烧的,还是害羞的。
“那……太麻烦你了。”
“麻烦也麻烦了,不差这一会儿。”
她“哦”了一声,乖乖地进卧室了。
我把碗洗了,然后把自己扔进客厅的沙发里。
沙发很软,但尺寸有点小,我一米八几的个子,只能蜷着腿。
我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卧室里传来徐晚偶尔的、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我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
朋友圈里,有人在晒娃,有人在晒加班,还有人在国外度假。
人间百态,悲欢并不相通。
我忽然觉得有点滑稽。
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个对着设计图抓耳挠腮的社畜,现在,我却在一个不算熟的女同事家里,扮演着一个“靠谱”的守护者角色。
生活这剧本,真是比任何编剧都敢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点迷迷糊糊的。
突然,卧室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呓语。
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我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
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光,我看见徐晚在床上蜷成一团,眉头紧锁,好像在做什么噩梦。
“冷……”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我走进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很烫。
看来布洛芬还没完全起效。
我看到她身上的被子滑下来一截,便伸手帮她拉好,掖了掖被角。
就在我准备抽手的时候,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她的手很烫,但没什么力气,只是那么松松地握着。
“妈……”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是把我当成她妈妈了。
我没敢动,就那么让她握着。
一个独自在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子,生病的时候,最想念的,大概就是家和妈妈吧。
我看着她烧得通红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做好事而产生的沾沾自喜,瞬间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类似于同情和怜惜的情绪。
我们这些在大城市里漂着的人,其实都一样。
表面上光鲜亮丽,穿着得体的衣服,在写字楼里指点江山,好像无所不能。
可实际上呢?
房租、KPI、复杂的人际关系,像一座座大山压在身上。病了不敢请假,累了不敢说,哭了不敢让人看见。
每个人都像一只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着,不敢停下来。
只有在生病这种最脆弱的时候,才会卸下所有的伪装,暴露出内心最柔软、最渴望被照顾的一面。
我就这样站着,让她握着手,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眉头也舒展开了。
我轻轻地把手抽出来,又帮她掖好被子,才退出了卧室。
回到沙发上,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后半夜,我又进去给她量了两次体温,一次38度2,一次37度8。
温度在慢慢降下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她卧室里有了动静。
她打开门走出来,脸色虽然还是有点苍白,但精神明显好多了。
“林哥,你一晚上没睡啊?”她看到我眼里的红血丝,有些愧疚。
“没事,眯了一会儿。”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头不晕了。”她给我倒了杯水,“真的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
“行了,别客气了。”我打断她,“同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我看了看时间,早上七点。
“我得回去了,洗个澡换身衣服,还得去上班。”
“我送你……”
“得了吧你,”我笑了,“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好好在家躺着,今天跟领导请个假吧。”
她点点头,把我送到门口。
“林哥,那个……粥钱和药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一顿粥几个药,不值钱。”我挥挥手,没让她再往下说。
“那……我改天请你吃饭。”她坚持道。
“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冷风一吹,我混沌了一夜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有点真实的梦。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里风平浪静。
我和徐晚在茶水间碰到,她会对我笑一下,说一句“林哥早”。
我也点点头,回一句“早”。
然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对着电脑,画那些永远也画不完的图。
她给我发微信,说要请我吃饭。
我说等项目忙完了这阵子吧。
倒不是我故意推脱,是真的忙。
甲方跟催命鬼一样,一天八百个电话,要求改过来又改过去,我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
偶尔深夜加班,我抬起头,会看到设计部那边的灯也亮着。
我知道,她也在。
我们就像两条并行的铁轨,在各自的轨道上,朝着同一个模糊不清的方向,疲惫地延伸。
偶尔的交集,就像昨晚那场意外的发烧,短暂地交错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回归原位。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周五晚上。
那天我加班到十点多,刚回到家,瘫在沙发上,准备点个外卖犒劳一下自己。
手机又响了。
还是徐晚。
看到她名字的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预感。
我接起电话。
“林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和几天前一模一样,虚弱,沙哑,带着哭腔。
“我又发烧了。”
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荒谬。
怎么又烧了?
这身体是纸糊的吗?还是说,我身上带了什么“发烧友”的磁场?
“多少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38度5……”她说,“家里上次的药吃完了,我又不敢一个人出去……”
后面的话,我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一个人住,没朋友,头好晕,实在没办法了……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一阵疲惫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地址没变吧?”
“嗯。”
挂了电话,我坐在沙发上,半天没动。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
同情?肯定有。
烦躁?也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有点像刻意了。
但我找不到任何证据,去支撑我这种阴暗的揣测。
也许她就是体质弱,最近又降温,加上工作劳累,免疫力下降,所以才反复生病。
对,一定是这样。
我这样说服自己。
然后,我认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重复了几天前的所有流程。
找药,穿衣服,出门。
这一次,我顺路在楼下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盒抗原。
我觉得,还是科学一点比较好。
再次站在徐晚家门口,我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一次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救援,带着点临危受命的悲壮。
这一次,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去完成的,奇怪的续集任务。
开门的还是她。
一样的睡衣,一样的脸色潮红,一样的眼神涣散。
一切都像是精准的场景复刻。
“林哥,又麻烦你了。”
“进去吧。”
我走进屋子,熟门熟路地给她倒水,让她吃药。
然后,我把那盒抗原放到她面前。
“测一下吧,放心一点。”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哦……好。”
她拿着抗原,走进了卫生间。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细微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有点快。
像是在等待一个判决。
几分钟后,她拿着那个白色的小板子走出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
一道杠。
阴性。
我松了口气,但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却更重了。
“没事就好。”我说。
她点点头,又靠回了沙发上,一副虚弱得快要散架的样子。
“要不要喝粥?”我问。
“嗯。”她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又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厨房。
淘米,放水,开火。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位置。
我一边搅着锅里的粥,一边忍不住用余光去瞥客厅里的她。
她就那么靠着,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着,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但我心里那个小小的怀疑,却像一颗被埋进土里的种子,在黑暗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是真的病了?还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怕自己的想法,太龌龊,太不善良。
粥熬好了。
我端给她。
她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喝完之后,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林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
“不会。”我回答得很快,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那就好。”她轻轻地说,“我真怕你烦我。”
那天晚上,我又留了下来。
还是睡在那个小沙发上。
半夜,我被渴醒,去厨房喝水,路过她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音。
我鬼使神差地,轻轻推开了门。
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被子盖得好好的,没有像上次那样踢开。
我站了一会儿,正准备退出去。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她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个……热水袋。
粉色的,跟她的睡衣是同款。
这个季节,还没到用热水袋的时候吧?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脑子。
我愣在原地,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我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个热水袋。
温的。
还有余温。
我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温度正常,甚至比我的手还要凉一点。
所以……
刚才那38度5的体温,是怎么来的?
用水银温度计量体温的时候,如果旁边有个热源……
比如,一个温热的热水袋。
那么,温度计的读数,就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
这太……匪夷所is所思了。
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装病?
而且是用这种方式,三更半夜地,把我叫到她家里来。
图什么?
图我给她熬一碗白粥?还是图我睡她家那个伸不开腿的小沙发?
我站在黑暗中,看着床上那个熟睡的、看起来无比纯良的女孩,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卧室,轻轻地带上了门。
回到沙发上,我再也无法入睡。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各种猜测,各种动机,在我脑海里疯狂地碰撞。
是为了博取同情?
是为了……接近我?
可我有什么值得她这么费尽心机去接近的?
我,林凯,三十出头,一个平平无奇的设计师。没车没房,背着几十万的房贷。长相普通,性格沉闷,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看着靠谱”?
就为了这个?
我越想越觉得荒唐,越想越觉得后怕。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麻烦”了,这是一种……算计。
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带着某种偏执和疯狂的算计。
天亮了。
我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我怕我一开口,就会问出那个残忍的问题:“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听到她走出卧室,脚步很轻。
她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我感觉到她走到了我身边。
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我屏住呼吸,心脏跳得像打鼓。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装不下去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然后,她走开了。
我听到厨房传来烧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推了推我。
“林哥,醒醒,天亮了。”
我“嗯”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装作一副刚睡醒的迷糊样子。
“你……好点了吗?”我问,声音因为一夜未睡而有些沙哑。
“嗯,退烧了。”她笑了笑,把一杯温水递给我,“喝点水吧。”
我接过水杯,看着她。
她的脸色很正常,眼神清澈,笑容也很甜美。
就好像昨晚那个“高烧病人”根本不存在。
就好像那个被我发现的、温热的热水袋,也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去做早饭。”她说着,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我该怎么办?
当场拆穿她?
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呢?
在公司里闹得人尽皆知?让她一个女孩子下不来台?
以后在公司,我们还怎么相处?
我做不到。
我发现,我这个“看着靠谱”的老好人,在关键时刻,竟然怂得可笑。
我选择了沉默。
那顿早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是她做的三明治和煎蛋,味道还不错。
我们俩相对而坐,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尴尬得能用刀子割开。
吃完饭,我站起来。
“我该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打断她,语气有点生硬。
我快步走到玄关,换上鞋,手搭在门把手上。
我没有回头。
“徐晚。”我叫了她的名字。
“嗯?”
“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我停顿了一下,艰难地把话说完,“不用……生病。”
说完,我拉开门,逃也似的走了。
我没有听到她回答。
我也不想听。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被耍得团团转的,彻头彻尾的傻子。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我把手机里徐晚的微信对话框打开,想把她拉黑,或者删掉。
但手指悬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我们的聊天记录。
很简单。
除了工作,就是那两次“求救”。
还有她发来的那句:“通讯录里,我就觉得你人好,看着靠谱。”
我苦笑了一下。
原来“靠谱”,就是“好骗”的意思。
周一上班,我刻意躲着徐晚。
茶水间不去了,抽烟都跑到另一个楼层。
开会的时候,我全程盯着电脑屏幕,一眼都没看她。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好几次落在我身上。
但我都假装没看见。
下午,我的微信响了。
是她。
“林哥,我们能聊聊吗?”
我回了两个字:“没空。”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十分钟,好吗?”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应该彻底断绝来往,离这个“心机深重”的女人远一点。
但情感上,我却该死地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需要一个答案。
或者说,我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抚我那颗被愚弄了的、脆弱的自尊心。
我回了一个字:“好。”
咖啡馆里。
我跟她面对面坐着。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低着头,不敢看我。
“说吧。”我先开了口,语气冷得像冰。
她抬起头,眼圈红了。
“林哥,对不起。”
“我不需要对不起。”我说,“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
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因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
她的声音很小,带着颤音。
“接近我?”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徐晚,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有什么值得你用这种方式来接近的?”
“你很好。”她说,眼神很认真,“你跟公司的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很温柔。”她慢慢地说,“上次,我跟项目经理因为一个设计细节吵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小题大做,只有你,后来私下里跟我说,说我的想法很有道理,让我坚持下去。”
我愣住了。
有这回事吗?
我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有那么一次。
但我早就忘了。
那不过是我习惯性的,对事不对人,顺口说了一句而已。
“还有一次,公司聚餐,他们一直灌我酒,我快喝不下去了,是你默默地把我的酒杯换成了白水。”
“还有,我刚来公司,很多流程都不懂,打印机坏了,都是你帮我修的……”
她一件一件地数着。
那些在我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都快要被我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她眼里,却被记得那么清楚。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刚来这个城市,一个人都不认识。”她低着头,声音里带了哭腔,“公司里的人,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总觉得隔着一层。只有你,让我觉得……很温暖,很踏实。”
“所以你就装病来骗我?”我还是无法释怀。
“我……”她窘迫得脸都红了,“我太笨了,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跟你多说几句话。”
“第一次发烧,是真的。”她说,“那天晚上,你来照顾我,给我熬粥,我……我真的觉得好感动。长这么大,除了我爸妈,你是第一个这么照顾我的人。”
“所以第二次,我就……”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想……再见你一次。”
“我怕直接约你吃饭,你会拒绝。我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最笨的办法。”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林哥,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很离谱。我就是……太孤单了。”
“太孤单了。”
这五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心上。
我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看着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的愤怒,我的怨气,在这一刻,好像突然就……消散了。
是啊,孤单。
谁不孤单呢?
我,每天对着电脑,画着一张又一张没有灵魂的图纸,回到家,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吃着冰冷的外卖。
她,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在职场里小心翼翼地生存。
我们都是这座巨大城市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被生活洪流裹挟着,身不由己。
我们都渴望温暖,渴望被看见,渴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
她的方式,是错的,是愚蠢的,甚至有点可笑。
但她的动机,我却……该死的,有点理解了。
我叹了口气,从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别哭了。”我说,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和了,“妆都花了。”
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她,没有回答。
我讨厌她吗?
好像……也谈不上。
只是觉得,这个姑娘,傻得让人有点心疼。
“徐晚。”我说,“下次想找我,不用这么麻烦。”
她愣愣地看着我。
“请我喝杯咖啡就行了。”我指了指桌上的账单,“这次我请,下次……该你了。”
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像是阴雨连绵的天空,突然就放了晴。
那之后,我和徐晚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们开始一起吃午饭。
会在下班的路上,顺路走一段。
会聊工作,聊电影,聊各自的家乡。
我发现,她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她会画画,会弹尤克里里,喜欢看一些很冷门的文艺片。
她也很聪明,工作上很多问题,一点就透。
我们越来越熟悉,熟悉到……有时候,我会在深夜加班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一眼她工位的方向。
如果灯亮着,我心里就会觉得很安稳。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太敢轻易地谈论“喜欢”这两个字了。
它太重了。
重到需要用房子、车子、未来、责任去承载。
而这些,我现在都给不起。
我只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能在我疲惫不堪的生活里,投进一束光,感觉……还不错。
我们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这么维持着一种“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暧昧又安全的关系。
直到那天。
我们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在邻市。
我和徐晚,还有另外几个同事,被派去出差。
项目很赶,我们几乎是连轴转。
白天在工地,晚上回酒店还要开会,画图。
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所有人都累趴下了。
那天晚上,我们开完会,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我回到房间,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徐晚的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恐慌。
“林哥,你快过来……我房间……有个人……”
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别怕!我马上到!”
我抓起桌上的烟灰缸——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武器”——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光着膀子就冲了出去。
她的房间就在我隔壁。
我用房卡刷开门,一脚踹开。
“徐晚!”
房间里,灯火通明。
徐晚缩在墙角,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一个穿着酒店工作服的男人,正站在她床边,手里拿着一个……万能房卡?
看到我冲进来,那个男人明显慌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想跑。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跑了!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他扑倒在地。
那人拼命挣扎,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压住他。
“徐晚!报警!快!”我冲着墙角的她大喊。
徐晚这才如梦初醒,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了110。
后来,警察来了。
把那个企图不轨的酒店服务员带走了。
我和徐晚,被带到酒店大堂,做笔录。
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算完事。
酒店经理不停地道歉,说要给我们免除所有费用,并且做出赔偿。
我没心情听他废话。
我只关心徐晚。
从始至终,她都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抓着我的胳agger。
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
回到房间,我给她倒了杯热水。
她捧着杯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我知道,她吓坏了。
“没事了。”我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已经没事了。”
她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扑到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T恤。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再也不能让她一个人了。
我不能再让她,因为孤单,去做那些傻事。
也不能再让她,因为孤身一人,而遭遇这样的危险。
我喜欢她。
我很确定。
不是那种荷尔蒙冲动的喜欢,也不是那种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想要保护她,照顾她,让她开心的,本能。
她哭了很久,哭累了,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抱着她,一夜没动。
第二天,我们回了公司。
项目的事,暂时交给了其他同事。
我给她请了假,送她回家。
她还是不怎么说话,情绪很低落。
我知道,这种事,需要时间来平复。
我没去上班,就在她家陪着她。
给她做饭,陪她看电影,听她说话。
晚上,我没有走。
我说:“我睡沙发。”
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夜里,我听到她又在做噩梦。
我走进她的卧室。
她蜷在床上,眉头紧锁,满头是汗。
我坐到床边,像第一次那样,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轻声说,“我在这儿。”
她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慢慢地安静下来。
我握着她的手,就这么坐了一夜。
几天后,她的情绪好了很多。
脸上开始有了笑容。
那个周五的晚上,我给她做了一顿晚饭。
吃完饭,我们俩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部很老的爱情片。
看到一半,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
“林哥。”
“嗯?”
“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冲进来?”
“我……”我愣了一下,“我听到你喊,就……”
“你就不怕吗?”她问,“万一他手里有刀呢?”
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怕。”
“但是,我更怕你出事。”
她的眼圈,又红了。
但这次,她没有哭。
她只是凑过来,轻轻地,在我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像羽毛一样,一触即分。
然后,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
“林凯,我好像……又发烧了。”
我笑了。
我伸出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嗯。”我说。
“这次,是真的烧了。”
“我知道。”
“那……你还管我吗?”
“管。”我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管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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