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把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像一片枯叶似的,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里是十八万八,一分不少。你们点点。”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只端着紫砂茶壶的手,却抖得连杯盖都在“咔哒咔哒”地响。
对面的周明,我曾经的未婚夫,连看都没看那张卡一眼。
他的妈妈,我未来的婆婆,此刻正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她冷笑一声,抱起胳膊,下巴抬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林家,我们今天来,不是光为了这几瓜两枣的彩礼钱。”
“还有装修的三十万,这房子,当初可是说好了给我们家周明当婚房的。现在婚不结了,这房子,是不是也该说道说道?”
我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终究还是没忍住,滚了下来。
我站在我妈身边,扶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一周前,周明从那场所谓的“紧急出差”回来,在机场给了我一个久违的拥抱。
他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当时没能察觉的疏离。
他突然说:“晚晚,你怎么好像……变胖了点?”
就是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进了我们七年感情的命门。
我和周明是大学同学。
他是那种走在校园里,会引得女生频频回头的类型。高大,帅气,篮球打得好,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而我,是那种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普通女孩。
我们的开始,源于一场俗套的图书馆占座。
那天我起晚了,考研冲刺阶段,图书馆的位置比春运的火车票还难抢。
我抱着一摞厚重的专业书,绝望地在阅览室里转悠。
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同学,这里有人吗?”
我回头,看到了周明。他指着他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笑了,露出那两个标志性的酒窝。
“那就是没有了,坐吧。”
从那天起,那个位置就成了我的专属。
每天一杯温热的牛奶,一本划好重点的笔记,一个在我趴着睡着时,轻轻搭在我肩上的外套。
我们的感情,就像图书馆窗外那棵悄悄抽芽的香樟树,在沉默无声中,自然而然地生长。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这座繁华又拥挤的城市。
周明进了他家亲戚开的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销售。
我考上了编制,成了一名中学老师。
工作稳定下来后,结婚的事,被双方父母提上了日程。
周明的家境比我们家好。
他爸妈早年在镇上做建材生意,赚了第一桶金,后来在市区开了家小公司,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而我家,就是最普通的工薪家庭。
我爸是国企的老员工,一辈子勤勤恳恳,马上就要退休了。
我妈是家庭主妇,精打细算地操持着我们这个小家。
第一次见周明父母,是在一家高档的酒店。
他妈妈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圆润光泽。
她从头到尾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未来的儿媳妇,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饭桌上,她看似不经意地问起我家的家庭情况,我爸妈的工作,我们家的房子。
我爸妈有些局促,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他妈妈听完,嘴角撇了撇,没再说话,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
回去的路上,我问周明:“你妈妈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周明握住我的手,安慰我:“没有的事,我妈就是那个性格,对谁都那样。她要是真不喜欢你,今天就不会出来了。你别多想。”
我相信了他。
因为我相信我们七年的感情,足以抵御一切世俗的偏见。
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彩礼,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周家给了十八万八。
我爸妈一分没留,又添了些钱,凑够二十万,给我当嫁妆。
最大的问题,出在婚房上。
周明家在市区有一套老房子,是他爸妈住的。他们提出,让我们结婚后,先跟他们一起住。
我爸妈坚决不同意。
他们觉得,两代人生活习惯不同,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为了我将来不受委屈,他们决定,倾尽所有,给我买一套婚前房。
那是我爸妈一辈子的积蓄。
我爸取出了他所有的养老金,我妈拿出了压箱底的存折。
他们跑遍了整个城市的楼盘,顶着烈日,挤着公交,两个多月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最后,他们在离我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全款买下了一套八十平米的两居室。
房产证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我爸说:“晚晚,这是爸妈给你的底气。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个自己的家,有个退路。”
我当时抱着我爸妈,哭得稀里哗啦。
房子定下来后,周明和他爸妈来看过一次。
他妈妈围着毛坯房走了一圈,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地段也太偏了。”
“八十平,也太小了点吧?以后有了孩子怎么办?”
“还是个二手房,晦气。”
我尴尬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周明赶紧打圆场:“妈,这里离晚晚学校近,挺好的。我们俩住足够了。”
他妈妈没理他,转头对我爸妈说:“亲家,不是我说你们。这买房子是大事,怎么也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我们周明,将来是要做大生意的人,住这种地方,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爸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我们家什么条件,就买什么样的房子。这房子是我们买给晚晚的,房产证上也是她的名字。你们要是觉得不合适,那……”
“爸!”我赶紧拉住我爸。
我妈也在一旁打圆场:“亲家母,你别生气。主要是为了晚晚上班方便。孩子们刚开始,先将就一下,以后有条件了再换大的。”
周明的妈妈这才没再说什么,但脸色依旧难看。
为了缓和关系,也为了表示诚意,周家提出,房子的装修由他们来出钱。
“就当是我们给孩子的一点心意。”他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瞟向了我爸妈,带着一丝炫耀和施舍。
我爸妈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为了我,还是同意了。
装修那段时间,几乎成了我一个人的战场。
周明工作忙,总是说“你定就好,我都喜欢”。
他妈妈倒是很上心,但她的审美,实在让我不敢恭维。
她喜欢金碧辉煌的欧式风格,恨不得把整个凡尔赛宫都搬进我们这个八十平的小房子里。
水晶吊灯,罗马柱,带金边的石膏线,还有印着大马士革花纹的墙纸。
我据理力争,想要简约温馨的北欧风。
为此,我们爆发了好几次争吵。
每次都是周明在中间和稀泥。
“妈,晚晚她喜欢简单的,就听她的吧。”
“晚晚,妈也是为了我们好,想让我们住得气派点。你就稍微让一步。”
最后,我们的新家,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混合体。
客厅是金光闪闪的欧式,卧室是我坚持下来的简约风。
看着那个家,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安慰自己,家是两个人的,装修风格不重要,重要的是住在里面的人。
只要我和周明好好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婚礼定在了十月。
酒店,婚庆,司仪,跟妆,婚纱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每天都沉浸在即将成为新娘的喜悦中,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我以为,我们七年的爱情长跑,终于要迎来最完美的结局。
可我没想到,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地向我袭来。
婚礼前一周,周明突然告诉我,他要紧急出差。
“去深圳,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必须我亲自去。”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我说。
“这么急?要去多久?”我有些不安。
“三四天吧,很快就回来。”他走过来抱了抱我,“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我帮他把领带抚平,叮嘱他:“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
他点点头,亲了亲我的额头,拖着行李箱就走了。
他走后的那几天,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婚礼的最后准备工作中。
确认宾客名单,取回定制的喜糖,一遍遍地看着我们的婚纱照,傻傻地笑。
我给他打电话,他总是很忙。
“在开会。”
“在陪客户吃饭。”
“这边信号不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遥远。
我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工作太辛苦。
第四天,他没有回来。
我打电话问他,他说客户那边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要再多待两天。
“晚晚,对不起,等我回去一定好好补偿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
“没事,工作要紧。你照顾好自己。”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失落。
婚礼就在眼前了,新郎却不在身边。
我一个人去婚纱店取回了那件我梦寐以求的婚纱。
白色的蕾丝,长长的拖尾,上面缀满了细碎的珍珠。
我把它挂在卧室里,想象着自己穿上它的样子,想象着周明看到我时,惊艳的眼神。
那一点点失落,很快就被巨大的幸福感冲散了。
第六天晚上,周明终于回来了。
我去机场接他。
他走出闸口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看起来很疲惫。
我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
他抱着我,却不像以前那样紧。
他的怀抱,有些僵硬,也有些冰冷。
然后,他就说了那句话。
“晚晚,你怎么好像……变胖了点?”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我最近为了婚礼,忙得脚不沾地,人还瘦了好几斤。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哪有?我还瘦了呢。”我嗔怪道。
他没接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然后移开了视线。
“走吧,回家。”
回家的路上,气氛很沉闷。
我叽叽喳喳地跟他讲这几天准备婚礼的趣事,他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
我以为他只是太累了。
回到我们那个装修得不伦不类的新家,我把婚纱献宝似的拿给他看。
“周明,快看,我们的婚纱取回来了,是不是很漂亮?”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说:“还行吧。”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他。
这不是那个会抱着我转圈,说我是世界上最美新娘的周明。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他说他太累了,想一个人好好休息。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周明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我回家一趟,有点事。”
我给他打电话,关机。
我给他发微信,没有回。
我疯了一样地找他。
打他公司的电话,同事说他出差还没回来。
打他爸妈的电话,他妈妈用一种很不耐烦的语气说:“周明不在我们这儿,你找他有事吗?”
我彻底慌了。
直到晚上,周明才终于回了我的电话。
他的声音很冷,像十二月的冰。
“林晚,我们见一面吧。”
他约我在我们大学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还是那个位置,只是物是人非。
他面前放着一杯美式咖啡,没有动。
我坐到他对面,手心全是汗。
“周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吓死我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林晚,我们……分手吧。”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以为我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这个婚,我们不结了。”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死水。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为什么?”我颤抖着问,“我们不是好好的吗?下周就要结婚了啊!”
“没有为什么。”他移开视线,不敢看我的眼睛,“就是觉得……不合适了。”
“不合适?”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们在一起七年了,你现在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周明,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我几乎是在嘶吼。
他被我逼得没办法,终于说出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我妈不同意。她觉得我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
“你妈?”我冷笑起来,“你妈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不是不知道!你不是说,你会说服她吗?你不是说,你爱的是我,跟我的家庭没有关系吗?”
“周明,七年了!你现在拿你妈当借口?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向他。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
“林晚,你别逼我了。”
“我逼你?”我气得浑身发抖,“周明,你这次出差,根本不是去深圳,对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去了哪里?见了谁?”我死死地盯着他。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什么都明白了。
所谓的紧急出差,不过是一个谎言。
所谓的“变胖了点”,不过是一个拙劣的借口。
“是那个张阿姨介绍的,市里王局长的女儿,对不对?”
周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件事,是我无意中听我妈提起的。
我妈有个同事,跟周明家是远房亲戚。她说,周明的妈妈最近一直在张罗着给周明相亲,对方是市里一个实权部门领导的女儿。
我当时没在意,只当是长辈间的玩笑。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原来,你的紧急出差,是去相亲了啊。”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想笑。
“周明,你真行。一边准备着跟我的婚礼,一边去跟别的女人相亲。”
“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爸妈当什么了?”
“你对得起我们七年的感情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咖啡馆里的人,都向我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周明站起来,想要拉我。
“晚晚,你听我解释……”
“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周明,我告诉你,想分手,可以。想悔婚,没那么容易!”
我扔下这句话,转身冲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就像我的心。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眼泪模糊了视线。
七年的青春,七年的感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我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爸的电话。
“爸,周明他……他要悔婚。”
电话那头,是我爸长久的沉默。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晚晚,别怕,回家来。爸妈都在。”
挂了电话,我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
一进门,我妈就抱住了我。
“我的傻孩子,怎么弄成这样?”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骂:“这姓周的一家,没一个好东西!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我爸猛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走!找他们说理去!”
“爸,别去。”我拉住他。
“怎么能不去?他们家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这婚,说不结就不结了?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你以后还怎么做人?”我爸气得眼睛都红了。
“去了又怎么样?”我惨然一笑,“他已经铁了心了。我们去闹,只会让他们更看不起我们。”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我妈哭着说,“我们的请柬都发出去了,酒店都订好了,亲戚朋友都知道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成了全城的笑话了!”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
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妈,你别哭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想办法,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
“还有什么损失比你的幸福更重要?”我爸痛心疾首地说。
“爸,我现在想的不是幸福。”我看着我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的是公道。”
就在我们一家人商量对策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妈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周明,还有他爸妈。
他们一家三口,像是来谈判的。
周明的妈妈,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果篮,像是来探望病人。
“亲家,亲家母,我们来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我爸妈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们跟你们,可算不上亲家。”我爸堵在门口,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
周明的爸爸,一个看起来还算老实的男人,尴尬地笑了笑。
“老林,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让孩子他妈先进去。”
我爸冷哼一声,侧开了身子。
他们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坐在了我们家的沙发上。
周明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看我。
周明的妈妈,把果篮放在茶几上,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今天我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孩子们的婚事。”
我妈冷冷地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们家周明不是已经说了吗?婚不结了。”
“哎,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周明妈妈摆了摆手,“孩子们年轻,吵吵闹闹是正常的。周明他也是一时糊涂,说了气话。”
“气话?”我忍不住开口了,“为了说这句气话,他可是专门‘出差’去相了个亲啊。”
周明妈妈的脸,瞬间僵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这件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她狠狠地瞪了周明一眼。
周明把头埋得更低了。
“咳咳,”她干咳了两声,试图掩饰尴尬,“年轻人嘛,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正常的。”
“朋友?”我冷笑,“都认识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这朋友可真不一般啊。”
“林晚!”周明妈妈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连名带姓地叫我,“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周明愿意回头,是看得起你!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迎上她的目光,毫不畏惧,“我只想知道,你们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装不下去了,周明妈妈也就不再演了。
她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行,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婚,确实是结不成了。”
“我们周明,跟那个王局长的女儿,已经定下来了。”
“人家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学历高,工作好,最重要的是,她爸能帮我们家周明把事业再往上提一提。”
“林晚,你跟她,没法比。”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句句,都扎在我的心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我爸妈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所以,你们今天来,就是来通知我们一声?”我爸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当然不是。”周明妈妈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算计。
“我们是来谈谈……善后事宜的。”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爸把那张存着十八万八彩礼的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
周明妈妈却提出了更无耻的要求。
她要我们家的房子。
“这房子,当初就是为了给他们结婚用的。我们家花了三十万装修,这钱,总不能白花了吧?”
“现在婚不结了,这房子,理应归我们。”
“或者,你们把装修的三十万,再加上这些年的利息,一起还给我们。我们也不多要,凑个整,五十万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你做梦!”我妈再也忍不住,冲了上去,“房子是我们家全款买的,凭什么给你们?装修的钱,是你们自己愿意出的,现在反悔了?”
“当初要不是你们家嫌弃我们房子小,地段偏,我们会让你们装修吗?现在倒打一耙,你们还要不要脸!”
周明妈妈被我妈说得脸上挂不住,也站了起来。
“亲家母,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出钱装修,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家女儿?现在她没这个福气嫁到我们家,我们拿回我们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我爸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爸指着门口,对他们一家三口说:
“彩礼钱,在这里。一分不少。你们拿走。”
“至于房子,是我们家的。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装修的钱,你们当初是怎么说的,我们都有录音。你们要是想耍赖,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现在,请你们离开我们家!”
我爸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明妈妈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懦弱的我爸,会突然变得这么强硬。
她还想说什么,被她身边的丈夫拉住了。
周明的爸爸站起来,对我爸说:“老林,你别激动。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和气?”我爸冷笑,“我们跟你们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家,没什么和气可讲!”
周明妈妈气急败坏,指着我爸的鼻子骂:
“好你个林家!给脸不要脸!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她抓起桌上的银行卡,拉着周明,气冲冲地走了。
周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看过我一眼。
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被他妈妈牵着线,任由摆布。
他们走后,我爸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
我妈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看着这个被搅得一团糟的家,看着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父母,心如刀割。
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以周明妈妈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成了全小区的焦点。
周明妈妈的“战斗力”,远超我的想象。
她没有选择走法律程序,而是选择了最原始,也最恶毒的方式——舆论攻击。
她开始在我们小区,我爸妈的单位,甚至我任教的学校里,散播各种关于我的谣言。
她说我私生活不检点,在外面有好几个男人,骗了他们家周明的感情和钱。
她说我们家贪得无厌,收了他们家天价彩礼,还霸占着他们家出钱装修的婚房。
她说我配不上她儿子,是我们家死皮赖脸地缠着他们家。
流言蜚语,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小区里的大爷大妈,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热情地跟我打招呼的邻居,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背后指指点点。
我爸单位的同事,也在背后议论纷纷。
我妈去菜市场买菜,都能听到有人在说我们家的闲话。
最让我崩溃的,是学校里的影响。
有家长听信了谣言,跑到校长那里去投诉,说我这样的老师,品行不端,会带坏孩子。
校长找我谈话,虽然言语间很委婉,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压力和为难。
我走在校园里,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那些曾经尊敬我的学生,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广场上示众的罪人。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脑子里全都是那些恶毒的言语和异样的眼光。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我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堪?
我爸妈看着渐憔悴,心疼得不行。
我爸去找过周明家理论,结果被他们一家人连推带搡地赶了出来,还差点动了手。
我妈想去找那些散播谣言的邻居解释,但人言可畏,越解释,别人越觉得你是心虚。
我们一家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一天晚上,我爸坐在我床边,递给我一杯牛奶。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晚晚,要不……我们就把那三十万还给他们吧。”
我愣住了。
“爸,你说什么?”
“爸不想看你再受这种委屈了。”我爸的声音沙哑,“钱没了,可以再赚。你的名声,你的未来,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他们家有钱有势,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
我看着我爸一夜之间花白的头发,看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我爸是妥协了。
他怕了。
他怕我被这些流言蜚语毁掉。
我妈也在一旁抹着眼泪。
“晚晚,听你爸的吧。我们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我握着那杯温热的牛奶,手却在不停地颤抖。
妥协吗?
把那笔本不该我们承担的钱,拱手相让?
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然后让他们一家人,得意洋洋地去迎娶那个所谓的“高门贵女”?
不。
我不能。
如果我这次妥协了,那我这辈子,都直不起腰来了。
我抬起头,看着我爸妈,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爸,妈,这钱,我们一分都不会给。”
“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妥协?”
“他们越是想用舆论压垮我们,我们就越是要站直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我的笔记本电脑。
“他们不是喜欢闹吗?那我们就陪他们,把事情闹大。”
我打开电脑,开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
我要把这七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从我们相识相恋,到他们家如何看不起我们。
从我爸妈如何倾尽所有为我买房,到他们家如何用装修款来炫耀和施舍。
从周明如何用一个谎言去相亲,到他们家如何用恶毒的谣言来中伤我。
我要把所有的聊天记录,转账凭证,装修合同,都作为证据,附在后面。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在背信弃义。
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我写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一篇长达万字的帖子,出现在了本地最大的论坛上。
帖子的标题,我用了周明的那句话。
《结婚前一周,未婚夫说我胖了,然后,他去娶了局长的女儿》
我没想到,这篇帖子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短短几个小时,帖子的点击量就突破了十万。
下面的评论,盖起了几千层高楼。
一开始,还有一些质疑的声音,觉得我是在编故事,博眼球。
“现在的女人,真是为了流量什么都敢写。”
“一个巴掌拍不响,男方悔婚,女方肯定也有问题。”
但当我把那些清晰的聊天记录截图,银行转账凭证,以及我爸妈为了买房跑遍全城的照片放上去之后,舆论的风向,彻底变了。
“!这男的也太渣了吧!七年感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家人简直是极品!装修花了三十万,就想霸占人家女孩全款买的房子?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心疼楼主!父母一辈子的积蓄,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楼主,挺住!我们支持你!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手软!”
“我认识这家人!镇上开建材公司的,早就听说他家儿子攀上高枝了,没想到做得这么绝!”
“王局长?哪个王局长?大家快来扒一扒!”
事情的发酵速度,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很快,周明的个人信息,他公司的名字,甚至那个“王局长”的身份,都被万能的网友扒了出来。
我的电话,被打爆了。
有本地的媒体记者,想要采访我。
有律师事务所,表示愿意为我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
甚至还有一些同样被悔婚的女孩,私信我,分享她们的经历,为我加油打气。
我第一次感受到,网络的力量,原来可以这么强大。
我不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受害者。
我的背后,站着千千万万个有正义感的陌生人。
而周明一家,则成了过街老鼠。
他公司的电话,被打爆了。
他公司的网站,被黑了。
他妈妈出门买菜,被人指着鼻子骂。
据说,那个“王局长”也受到了影响,被纪委约谈了。
他们家跟王家的婚事,自然也黄了。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周明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绝望。
“林晚,你满意了?”
“把我,把我们家,都毁了,你就满意了?”
我拿着电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邻居阿姨,对我投来的善意和同情的微笑。
阳光,重新照了进来。
“周明,我从来没想过要毁了谁。”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公道。”
“当你用‘变胖了’这种可笑的理由来搪塞我的时候,当你默许你母亲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污蔑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七年的感情。”
“也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他压抑的哭声。
那是我们分手后,我第一次听到他哭。
可我的心,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林晚,我们……还能回去吗?”他哽咽着问。
回去?
我笑了。
“周明,你知道吗?镜子碎了,是粘不回去的。”
“就算粘回去了,也全是裂痕。”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从你说我胖了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挂了电话,我删除了关于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几天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是周明家起诉了我。
他们要求我,返还三十万的装修款,以及精神损失费二十万。
理由是,我“骗婚”,并且在网络上散播谣言,对他们家的名誉和生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我看着那张传票,气笑了。
恶人先告状,我算是见识到了。
我爸妈很担心。
“晚晚,这可怎么办?真要打官司啊?”
“打就打。”我把传票放在桌上,眼神坚定,“我倒要看看,法官会怎么判。”
我联系了之前那家表示愿意为我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事务所。
一位姓王的资深女律师接待了我。
她仔细地看完了我所有的材料,听完了我的叙述。
然后,她对我笑了笑。
“林小姐,你放心。这个官司,我们赢定了。”
王律师告诉我,根据《民法典》的规定,婚前一方父母出资为子女购买的房产,登记在自己子女名下的,属于子女的个人财产。
这套房子,是我的婚前个人财产,这一点,毋庸置疑。
至于装修款,虽然是周家出的,但他们是在明知房产不属于他们的情况下,自愿出资装修的。这种行为,在法律上,可以视为对我的“赠与”。
现在他们想把赠与的财物要回去,除非能证明我存在“欺诈”行为。
而我手上的所有证据,都足以证明,欺诈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至于他们反诉你侵犯名誉权,”王律师扶了扶眼镜,“你发表的帖子,虽然言辞激烈,但基本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你是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构成侵权。”
“相反,我们可以反诉他们,侵犯你的名誉权,要求他们公开道歉,并赔偿你的精神损失。”
听完王律师的分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久违的周明。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妈妈坐在他旁边,依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
法庭上,双方律师唇枪舌剑。
对方律师,一口咬定我是“骗婚”,是为了图他们家的装修款。
王律师则不慌不忙,一件件地呈上证据。
我们的聊天记录,我爸妈的购房合同和付款凭证,婚礼的各项订单和收据……
当王律师把周明妈妈在小区里辱骂我的视频,以及那些不堪入目的网络谣言截图,作为他们侵犯我名誉权的证据,呈上法庭时,周明妈妈的脸,彻底白了。
法官问周明:“被告方所说,你因另有新欢而悔婚,是否属实?”
周明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是。”
那一刻,整个法庭,一片哗然。
周明妈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那眼神,像是要吃了他。
最终的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法院驳回了周家所有的诉讼请求。
并且,判决他们,因侵犯我的名誉权,需在本地报纸的头版,连续三天刊登道歉声明,并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五万元。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哭了。
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释然。
这场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战争,终于,以我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走出法院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看到周明和他爸妈,被一群记者围堵在门口。
他妈妈还在歇斯底里地叫骂着什么。
而周明,只是低着头,任由闪光灯在自己脸上闪烁。
我们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生活,渐渐回归了平静。
学校里的风波,平息了。校长找我谈话,向我表达了歉意。
小区里的邻居,见到我,又恢复了往日的热情,甚至还多了几分敬佩。
我爸妈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那五万块钱的精神损失费,我一分没动。
我用它,给我爸妈报了一个欧洲十日游的旅行团。
“爸,妈,你们辛苦了一辈子,也该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我爸妈嘴上说着浪费钱,但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
我把那个装修得不伦不类的房子,重新改造了一遍。
砸掉了那些金碧辉煌的石膏线和罗马柱,换上了我喜欢的原木家具和棉麻窗帘。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地板上,温暖而明亮。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看书,听歌,养花,备课。
日子过得简单,却也充实。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被时间冲淡,成为我人生中一个深刻的教训。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一个没有寄件人信息的匿名包裹。
我有些疑惑地打开它。
里面,是一本日记。
日记本的封面,很眼熟。
是我大学时,送给周明的生日礼物。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日记。
里面的字迹,是周明的。
日记里,记录了他和我分手前后的,所有心路历程。
“3月15日,晴。妈又逼我去相亲了。是王局长的女儿。我不想去,我跟她说,我有晚晚了。妈说,晚晚家帮不了我,王家的女儿,可以让我少奋斗二十年。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3月18日,阴。公司出了点问题,资金链断了。爸急得住了院。妈哭着求我,让我去见见王家的女儿。她说,只有王家,能帮我们渡过难关。”
“3月20日,雨。我去了。那个女孩,很漂亮,也很有气质。她说,她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晚晚的存在。她说,她不介意。只要我跟晚晚分手,她爸就会帮我们家。”
“3.25,晴。我从深圳回来了。其实我根本没去深圳,我去了那个女孩在的城市。我们在一起待了三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可耻的叛徒。我不敢见晚晚,我怕看到她那双清澈的眼睛。”
“3.26,阴。我跟晚晚说了分手。我说不出口真正的原因,我只能找一个最烂的借口。我说她胖了。我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看到她哭着跑出去的样子,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对不起,晚晚。真的对不起。”
“4.10,雨。妈把事情闹大了。我阻止不了她。我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她的背后。我看着晚晚被所有人误解,辱骂,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恨我自己。”
“5.2,晴。我们输了官司。我一点都不意外。这是我们应得的报应。王家的婚事,也黄了。公司,也快破产了。我爸妈还在骂我,骂我没用,骂我毁了我们家。可是,到底是谁,毁了这一切呢?”
日记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晚晚,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我合上日记本,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这本日记,是谁寄给我的。
是周明自己?还是那个王家的女儿?
又或者,是某个知道内情的,同情我的人?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看着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我闺蜜的电话。
“喂,出来喝酒啊。”
“怎么了?失恋了?”电话那头,传来闺蜜戏谑的声音。
我笑了笑,说:
“不,是新生。”
是的,新生。
告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正准备出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周明,和一个陌生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是日记里提到的王局长的女儿。
她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漂亮,亲密地挽着周明的胳膊,笑得一脸灿烂。
而周明,也对着镜头,露出了久违的,我曾经最熟悉的,那两个浅浅的酒窝。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
“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只是他放弃的一个选项而已。”
我看着那条短信,愣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这个女人是谁?
她为什么会给我发这条短信?
周明,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我原本以为已经尘埃落定的故事,似乎,又掀开了新的,更加扑朔迷离的一角。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握紧了手机。
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或许……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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