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最终坐上那辆返回城市的大巴时,兜里那五千块钱,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发慌。
我突然觉得,这趟交易,我才是那个欠了债的人。
短短七天,我从一个只想赚快钱的城市白领,变成了一个满身泥土、双手起泡的“临时女婿”。这其中的转变,比我前半生所有经历加起来都要荒唐,也都要深刻。这一切,都要从我同事林伟那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说起。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三下午,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毫无进展的PPT发愁。
第1章 一笔用咖啡敲定的荒唐买卖
“陈阳!救急!江湖救急!”
电话那头,林伟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跑,又急又喘。林伟是我隔壁部门的同事,人不错,平时点头之交,偶尔午饭搭个伙。我们这种关系,远没到能用“江湖救急”这个词的地步。
我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敷衍地问:“怎么了?被客户堵门了还是被老板骂了?”
“比那严重多了!是我表姐,李秀珠,你还记得吗?上次公司团建来过一次,个子高高,皮肤有点黑那个。”
我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想起来了。一个很安静的姑娘,不怎么说话,别人都在KTV里鬼哭狼嚎的时候,她就默默地在角落里帮大家切水果。我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她的手,指节分明,很干净,但虎口和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不像城里女孩的手。
“记得,怎么了?”
“她……她需要一个男朋友,临时的,带回老家给她爸妈看。就这个周末,不,从明天开始,请一周假,回她老家。”林伟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事成之后,五千块钱。”
我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住了。
五千块?一周?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准确地投进了我波澜不惊的财务状况里,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我刚交了房租,信用卡账单还嗷嗷待哺,下个月的同学婚礼红色炸弹也已经提前预告。说实话,我缺钱,很缺。
“不是,林伟,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租男友?这都什么年代的剧情了?再说了,为什么找我?”我靠在椅背上,觉得这事儿有点魔幻。
“哥们儿,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林伟开始诉苦,“我表姐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三十了还没谈过恋爱。家里催得跟什么似的,这次她爸不知道从哪儿给她找了个相亲对象,听说人品不怎么样,家里就图对方条件好。我姨夫下了死命令,这次要是带不回个男朋友,就得跟那人订婚。我姐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下策。”
“那你们公司里那么多人,干嘛非得是我?”我还是觉得不靠谱。
“我这不是寻思着你最合适嘛!”林伟的语气听起来真诚得像是在推销金牌产品,“第一,你长得精神,带出去有面子。第二,你单身,没后顾之忧。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嘴甜,会说话,能哄老人家开心。我姐那人,让她说句软话比登天还难,到时候全得靠你撑场面。”
我被他一通高帽子戴得有点晕,但理智还在。“不行不行,这风险太大了。万一穿帮了,多尴尬。再说,我这工作……”
“假我帮你请!就说家里有急事!钱,可以先付一半定金!”林伟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陈阳,算我求你了,就当帮我一个忙。我表姐真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在城里打拼,每个月大部分工资都寄回家里,自己省吃俭用。这次也是实在被逼到墙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能听到林伟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我脑子里开始飞速盘算。五千块,扣掉来回车票,净赚四千多。一周的时间,陪着演演戏,动动嘴皮子,这钱赚得可比我天天对着PPT抠细节轻松多了。至于风险……只要我俩口径一致,应该问题不大。
我摩挲着下巴,想起了李秀珠那双有薄茧的手,和她安静的样子。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被家庭逼到要“租”一个男友回家,听起来确实有几分心酸。
“行吧。”我最终还是松了口,主要是为了钱,当然,也有一丝丝没来由的同情,“不过,我们得先见个面,把细节说清楚。‘合同’条款得明确,免得到时候有纠纷。”
“没问题!就今晚,下班后公司楼下咖啡馆,我让我姐过来,我请客!”林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喜悦。
挂了电话,我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与其在这里耗费脑细胞,去乡下“度个假”,演场戏,顺便赚五千块,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晚上七点,咖啡馆。
李秀珠比我先到,还是那副安静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没怎么动的柠檬水。看到我,她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好,陈阳。”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好,秀珠姐。”我拉开椅子坐下,林伟识趣地去点单了。
没有中间人,气氛一度有些尴尬。我决定开门见山:“林伟应该都跟你说了吧?具体什么情况,需要我怎么配合,你跟我说说。”
她似乎没想到我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嗯……我家在乡下,爸妈思想比较传统。他们……他们觉得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该结婚。这次……他们逼得很紧。”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太敢看我,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水杯上,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所以,需要我扮演的角色是?”
“是我……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在一家IT公司做项目管理,收入稳定,人……人品好,对我也好。其他的,你可以看着发挥。”
“了解。”我点了点头,“那关于我们俩的‘恋爱史’,比如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第一次约会在哪儿,这些细节我们得对一下,免得你爸妈问起来,我们俩说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们像两个准备参加考试的学生,紧张地“对答案”。从“相识于朋友聚会”,到“我主动追求的她”,再到“周末喜欢一起去图书馆”,我们编造了一个听起来无懈可击的爱情故事。
李秀珠的记性很好,我说一遍她就能记住,偶尔还会补充一些符合她性格的细节,比如“他很细心,知道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林伟端着咖啡回来时,我们的“剧本”已经基本敲定。
“这是定金,两千五。”李秀珠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个信封,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把一段本该纯粹的关系,明码标价地摆在了桌面上。但我还是收下了,毕竟,我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还有一件事,”李秀s珠在我收下钱后,才像是鼓足了勇气,补充道,“我家……在农村,条件可能不太好,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没事,我老家也在镇上,不讲究。”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还有……最近是农忙,家里可能……会有点忙。”她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声音也更低了。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五千块钱和即将到来的“带薪休假”,压根没把这句“有点忙”放在心上。我以为的“忙”,最多也就是让我搭把手,择择菜,扫扫地之类的。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的笑容,真是充满了城市人那种天真而愚蠢的想当然。
我以为我签下的是一份轻松的表演合同,却不知道,那份未曾言明的附加条款里,写满了两个字:
农活。
第2章 画风突变的“见家长”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约定,提着一个装了几件换洗衣服的背包,在长途汽车站和李秀珠碰了头。她穿得比昨天更朴素了,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一条深色长裤,脚上一双耐脏的运动鞋。她自己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网兜,里面是给家里老人买的糕点。
“这个你拿着。”她递给我一个稍小的礼品盒,“是给你买的茶叶,到时候就说,是你特意给我爸挑的。”
“想得还挺周到。”我笑着接过来,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这姑娘虽然话不多,但心思很细。
大巴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四个小时,又在蜿蜒的省道上颠簸了两个小时,最后拐进了一条只能容一辆车通过的水泥小路。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连绵的农田和低矮的村舍。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味。
“快到了。”李秀珠指着远处一片被绿树环绕的村庄说。
车子停在村口一棵大槐树下。一下车,一股热浪夹杂着鸡鸣犬吠声扑面而来。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正站在树下张望,看到我们,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秀珠!可算回来了!”
“妈。”李秀珠喊了一声,快走几步迎上去。
“哎哟,这就是小陈吧?”妇人热情地拉住我的手,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审视,“路上累了吧?长得真精神,比照片上还好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有照片?看来李秀珠为了这次行动,准备得相当充分。
“阿姨好,我叫陈阳。不累不累。”我赶紧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最真诚无害的笑容。
“还叫什么阿姨,叫王姨,或者……叫妈也行!”王凤兰,也就是李秀珠的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就不肯放。
我尴尬地笑了笑,求助似的看向李秀珠。她只是低着头,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李秀珠的家是一栋两层的砖房,外墙贴着白色的瓷砖,在村里算是很不错的房子了。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种着丝瓜和辣椒,几只母鸡在悠闲地踱步。一个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正蹲在院子中央修理一个农具,他应该就是李秀珠的父亲,李大山。
“爸,我们回来了。”
李大山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而直接。他不像王凤兰那么热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沉声“嗯”了一下。
“叔叔好。”我恭敬地喊道。
“坐吧。”他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便转身进屋,给我们倒水去了。
气氛有点凝重。我能感觉到,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并不像他老婆那么好糊弄。
晚饭异常丰盛。王凤兰几乎把家里所有能吃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炖鸡、烧鱼、炒鸡蛋,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我夹菜,热情地询问我的工作、家庭,父母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一边应付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大山的反应。他话很少,只是偶尔在我回答完问题后,抬眼看我一下,然后又低下头,默默地喝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我的伪装,看到我心里的那份合同。
“小陈啊,你和我家秀珠,处了多久了?”李大山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有力。
来了,正戏开始了。
我立刻按照剧本回答:“叔叔,我们在一起半年多了。我追的秀珠,她人好,踏实,我特别喜欢她。”说着,我还深情地看了李秀珠一眼。
李秀珠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夹了一筷子菜,差点掉在桌子上。
“哦?喜欢她什么啊?”李大山追问道,夹了一颗花生米,慢慢地嚼着。
“喜欢她……善良,孝顺,不爱慕虚荣。”我搜肠刮肚地想着优点,“跟她在一起,心里觉得特别安稳。”
这几句话似乎说到了李大山的心坎里,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一顿饭吃得我满头大汗,感觉比跟最难缠的客户谈判还要累。
吃完饭,王凤兰拉着李秀珠去厨房说话,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大山。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说不会。他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
“小陈,我们家是农民。”他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秀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也吃了不少苦。她跟你说没说,她下面还有个弟弟,正在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她一个人在供。”
我心里一震,摇了摇头。这些,李秀珠从未提过。
“她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嫌弃我们家是累赘。”李大山叹了口气,“我们没别的要求,就希望她能找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别让她再那么累了。”
我看着他那双浑浊但真诚的眼睛,心里那份原本清晰的“合同关系”,第一次开始变得模糊。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和虚伪。
“叔叔,您放心,我会对秀珠好的。”最终,我只能说出这句连自己都觉得心虚的承诺。
晚上,我被安排在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床单被套都散发着阳光和肥皂的味道。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李大山的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上。我开始觉得,这五千块钱,可能没那么好赚。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起床,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看到李大山和王凤兰已经在地里忙活了,远处,李秀珠也穿着一身耐脏的旧衣服,戴着草帽,正弯着腰在做什么。
我洗漱完毕下楼,王凤兰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我,笑着说:“小陈醒啦?早饭在锅里温着,自己盛啊。我们得抓紧时间,把那片玉米掰了,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雨。”
我“哦”了一声,走进厨房,看到桌上摆着白粥、馒头和一碟咸菜。我盛了碗粥,刚喝了两口,李秀珠就进来了,额头上全是汗,脸颊也晒得红扑扑的。
“你醒了?吃完饭,换身衣服。”她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对我说。
“换衣服干嘛?”我有点不解。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下地啊。家里人手不够,你来了,总不能让你一个大男人闲着吧?”
我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
下地?干农活?
合同里可没写这一条啊!
我看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睛,再看看窗外那片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好像……被“骗”了。
第3章 玉米地里的“霸王条款”
“不是……秀珠姐,”我放下碗筷,试图跟她讲道理,“我们当初说好的,我只是来扮演你男朋友,哄叔叔阿姨开心的。这干农活……好像不在服务范围内吧?”
李秀珠解下头上的草帽,用手扇着风,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她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地面,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是农忙,每个人都得干活。你是我‘男朋友’,我爸妈都在地里,你一个人在家里吹风扇看电视,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她说得对。一个真心实意来见未来岳父岳母的准女婿,看到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自己却袖手旁观,这怎么看都不合情理。别说李大山那种心思缜密的人,就连王凤兰那么热情的人,恐怕都会起疑心。
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长这么大,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你让我下地掰玉米?这不是开玩笑吗?
“可我不会啊。”我做了最后的挣扎。
“不会可以学。”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很简单,我教你。”
她的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是一种平静的、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突然明白,从我踏进这个村子的那一刻起,这份“合同”的解释权,就已经不在我手里了。李秀珠不是在跟我商量,而是在通知我。
我心里憋着一股火,但又发作不出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那五千块钱,为了不让这出戏演砸,我只能认了。
“行。”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秀珠似乎松了口气,从墙角拿出一套旧衣服和一双解放鞋递给我:“穿这个,你的衣服太金贵了,下地可惜了。”
那是一套洗得发白的迷彩服,带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我嫌弃地抖了抖,还是硬着头皮换上了。穿上那双沉重的解放鞋,我感觉自己瞬间从一个城市白领,变成了一个即将上战场的民兵。
当我以这副形象出现在玉米地里时,正在埋头苦干的李大山和王凤兰都直起了腰。
王凤兰的脸上笑开了花:“哎哟,小陈这身衣服穿着还挺像样的!秀珠,让你别叫他来,城里孩子哪干过这个。”嘴上这么说,但眼神里的满意是藏不住的。
李大山则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副手套,又指了指旁边一排已经掰了一半的玉米,对我做了个示范。他动作娴熟,左手扶住玉米秆,右手握住玉米棒子,手腕用力一拧一掰,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钟。
“看明白了?”他问我。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好像是不难。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当我真正上手时,才发现这活儿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玉米叶子边缘像细小的锯齿,划在胳膊上,又疼又痒。我戴着手套,手指笨拙,不是力气用小了掰不断,就是力气用大了,连着玉米秆一起拽了下来。
没过十分钟,我就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九月的太阳虽然已经没了盛夏的毒辣,但长时间暴晒,依然烤得人头晕眼花。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睁不开。
我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李秀珠,她的动作虽然没有她父亲那么快,但却非常稳健,富有节奏。她弯着腰,一下,又一下,掰下的玉米棒子被准确地扔进身后的竹筐里。她的额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脸颊上,但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干着手里的活。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在城市里安安静静、甚至有些木讷的姑娘,在这一片土地上,仿佛变了一个人。她身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充满力量的生命力。
“累了就去那边树荫下歇会儿,喝口水。”李大山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他指了指地头的一棵大树。我确实累得快虚脱了,腰酸得像要断掉一样。我点点头,逃也似地跑到树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水壶猛灌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但心里的憋屈却越发浓烈。
我这是图什么啊?为了五千块钱,跑这深山老林里来受这份罪?我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敲敲键盘,虽然累,但至少体面。现在呢?灰头土脸,一身臭汗,活像个逃荒的。
我越想越气,觉得李秀珠这是在变相地剥削我的劳动力。她根本不是只需要一个“临时男友”,她需要的是一个免费的壮劳力!这简直就是欺诈!
我决定,等今天收工了,我必须跟她好好谈谈。这活儿,我不能再干了。大不了钱我不要了,现在就走人。
怀着这种愤懑的心情,我磨磨蹭蹭地熬到了中午。
午饭很简单,就是馒头、稀饭,和一盘炒青菜、一盘凉拌黄瓜。但在极度的劳累和饥饿之下,我竟然觉得这是我吃过最香的一顿饭。我一个人就吃了四个大馒头,把王凤兰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夸我“能吃是福”。
下午,太阳更晒了。我学聪明了,干一会儿就跑到树下歇一会儿。李大ush和李秀珠父女俩却像是不知道疲倦的机器,一直在地里忙碌着。
终于,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李大山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宣布:“今天就到这儿吧,收工!”
我如蒙大赦,扔下手里的玉米棒子,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回到家,我连晚饭都不想吃,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胳膊上被玉米叶划出了一道道红印,火辣辣地疼。手掌上,隔着手套都磨出了两个水泡。
我躺在床上,越想越觉得委屈。我掏出手机,想给林伟打电话,让他把他表姐这个“骗子”领回去。但手机举到一半,我又放下了。
跟林伟说有什么用?他也是个传话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必须找李秀珠本人,把话说清楚。
我等着,等着她忙完,等着一个摊牌的机会。
第4章 汗水、水泡和一场深夜摊牌
晚饭后,李大山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王凤兰在厨房里忙着收拾,发出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李秀珠则端着一盆热水,走到了院子里的水龙头下。
机会来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边。我的腰已经完全直不起来了,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背部的肌肉,疼得我龇牙咧嘴。
“秀珠姐。”我开口,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她正在洗脸,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水珠。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柔和。
“怎么了?是不是累坏了?”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何止是累坏了,我感觉我半条命都没了。”我没好气地说,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李秀珠,我们得谈谈。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院子里的其他两个人听到。李大山抽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王凤兰在厨房里的声音也消失了。
李秀珠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放下毛巾,看着我,眼神里有些不解:“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被她这副无辜的样子彻底激怒了,“你当初找我的时候,只说是假扮男朋友,可没说还要当免费劳动力啊!掰了一整天玉米,你看我这手!”
我把磨出水泡的手掌伸到她面前,像是在展示一件罪证,“我这是来演戏的,不是来参加《变形计》的!你要是早说还要干农活,这活儿我根本就不会接!”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李大山默默地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屋里。王凤兰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担忧地看着我们。
李秀珠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对不起。”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出这三个字,“我……我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家里实在太忙了,我爸妈年纪也大了……”
“你觉得?”我冷笑一声,“你觉得我就应该理所当然地帮你干活?李秀珠,我们是合同关系,我拿钱办事,公平交易。你现在这是单方面增加附加条款,属于违约行为,你知道吗?”
我把在公司里跟客户扯皮的那一套都搬了出来。那一刻,我只想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完全没有顾及她和她家人的感受。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刺向了这个沉默的姑娘。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但眼神却异常倔强。
“陈阳,你说的对,我们是合同关系。”她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是,我承认,我利用了你。我不仅需要一个男朋友来应付我爸妈,我更需要一个能搭把手的男人,帮我分担一下!”
她指着屋里,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你看到了吗?我爸,他去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腰一直不好,重活根本干不了,但他还在硬撑!我妈,有高血压,医生让她别太劳累,可她哪天歇过?我弟弟上大学,一年学费加生活费要三万多,这些钱哪里来?不都是从这地里一根玉米、一个土豆刨出来的吗?”
“我一个女人,我能怎么办?我请人来帮忙,一天工钱就要两百,这一季农忙下来要多少钱?我付不起!我让你来,给你五千块钱,是,我是有私心,我想着你一个大男人,总比我一个女人力气大,能快一点,能让我爸妈少累一点!”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花钱去‘租’一个男朋友回来骗我爸妈吗?如果不是被逼到没有办法,谁愿意这么作践自己!”
她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像是要把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出来。
整个院子,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我的沉默。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里到外,凉了个透。我满腔的愤怒和委屈,在她这一番撕心裂肺的控诉面前,显得那么渺小,那么自私,那么可笑。
我只想着我的手,我的腰,我那点可怜的“劳动合同”。我却从未想过,这个看似简单的“租赁”背后,承载着一个家庭多么沉重的负担,和一个女儿多么深沉的无奈。
她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演员,一个只想着拿片酬,却不肯揣摩角色的蹩脚演员。
“对……对不起。”这次,轮到我说这三个字了。我的声音干涩,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她没有回应我,只是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
王凤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湿毛巾。她心疼地搂住李秀珠的肩膀,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小陈啊,我们家秀珠不容易,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院子里的灯光,此刻照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无地自容。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李秀珠的话,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我翻来覆去地想着她哭泣的样子,想着李大山沉默的背影,想着这个家庭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
我开始反思,我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那五千块钱吗?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自己爬了起来。我找到墙角的旧衣服,默默地换上,然后走进了厨房。
王凤兰正在烧火做饭,看到我,有些惊讶。
“王姨,今天……还有什么活儿吗?”我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王凤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欣慰:“有,今天得把地里的土豆都刨出来。那活儿,可比掰玉米累多了。”
“没事。”我抬起头,看着她,“我不怕累。”
第5章 泥土里的故事与一碗鸡蛋面
刨土豆,确实比掰玉米累得多。
你需要半蹲着,用一把小锄头,小心翼翼地刨开土豆秧根部的土壤。力气小了,刨不开;力气大了,容易把土豆刨伤,卖相不好,也存不住。刨出来的土豆,还要一个个捡起来,放进筐里。
一整天下来,我的腰几乎就没直起来过。汗水把衣服浸透了,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手上的水泡破了,钻心地疼,但我只是咬着牙,把手套戴得更紧了一些。
李秀珠没有再跟我说话,我们俩隔着几垄地,默默地干着活。气氛有些尴尬,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在我们之间已经悄然改变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李大山破天荒地主动跟我搭话。
“小伙子,抽根烟,歇会儿。”他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我接了过来,虽然不怎么会抽,但还是学着他的样子点上了,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嘴角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昨天晚上,秀珠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那孩子,从小就犟,心里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爱说。”
“叔叔,是我不对。”我诚恳地说,“我不该那么说她。”
李大山摆了摆手,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眼神变得悠远:“你们城里人,可能理解不了。对我们农民来说,这地,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地里的庄稼,就是我们的希望。一年的吃穿用度,孩子的学费,都指望着它们。”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秀珠她妈身体不好,我这腰也使不上大劲。秀珠这几年,一个人在外面打工,还要操心家里的事,她太累了。我们老两口,心里有愧啊。所以才老想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有个依靠,能轻松一点。”
我默默地听着,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一下。
我终于明白了李秀珠那份“霸王条款”背后的深意。她不是在算计我,她只是在用一种笨拙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方式,试图为这个家,为她的父母,多扛起一点点责任。
而我,作为一个被“租”来的依靠,却在抱怨这份依靠太过沉重。
下午,天气有些阴沉,看样子是要下雨。我们加快了速度,想在下雨前把剩下的土豆都收完。
我不再偷懒,学着李大山的樣子,把所有力气都用在锄头上。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就用脏兮兮的衣袖随便一擦,然后继续埋头苦干。渐渐地,我找到了节奏,动作也熟练了起来。
当我把最后一个土豆扔进筐里时,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我们四个人,合力把一筐筐的土豆往三轮车上搬。雨越下越大,我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
回到家,王凤兰赶紧烧了热水,让我们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生怕我们感冒。
晚上,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得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我看着自己那双沾满泥土、伤痕累累的手,第一次觉得,它不再那么陌生和可笑了。
这双手,虽然笨拙,但它今天刨出了一筐筐的希望。
半夜,我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吵醒。声音是从隔壁李大山的房间传来的。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咳嗽声断断续续,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
我悄悄地起了床,走到他们门口,看到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我听到王凤兰在焦急地说话:“老头子,你怎么样?是不是腰又疼得厉害了?”
“没事……老毛病了,今天……干活使大了劲,缓缓就好。”李大山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都怪我,让你别干那么多,你就是不听!”王凤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第二天,李大山没有下地。王凤兰说他腰疼得起不来床了。李秀珠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早饭后,她一个人扛着锄头就要出门。
“我跟你一起去。”我追了上去,从她手里拿过锄头。
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在了前面。
今天的活,是给菜地除草。没有了李大山的指导,我们俩干得有些慢。但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她拔草,我用锄头松土,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锄头和泥土碰撞的沙沙声。
中午,我们没有回家,王凤兰给我们送来了午饭。是简单的馒头和咸菜,但她特意给我带了一个煮鸡蛋。
“小陈,你吃。你干活累。”
我看着那个鸡蛋,又看看李秀珠,把鸡蛋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她。
她愣了一下,没有接。
“吃吧。”我说,“你比我更累。”
她低着头,接过了那半个鸡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我看到,有晶莹的东西,滴落在了她手里的馒头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我该离开的前一天。
这几天,我们一起掰玉米,刨土豆,给菜地除草,还一起把收获的粮食晾晒在院子里。我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手上长出了厚厚的茧。我已经能熟练地使用各种农具,甚至还能跟李大山聊几句关于庄稼长势的话题。
我不再觉得干农活是一种折磨,反而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那种看着自己的汗水换来满院金黄的成就感,是任何一份PPT,任何一个项目都无法带给我的。
我和李秀珠之间,也变得自然了许多。我们虽然话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在李大山和王凤兰面前,我们的“情侣”也演得越来越逼真。我们会很自然地给对方夹菜,会在出门时提醒对方多穿件衣服。
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我真的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离开的前一晚,王凤兰做了一大桌子菜,算是给我践行。李大山也破例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给我倒了一大杯。他的腰好了很多,气色也恢复了。
“小陈啊,这几天,辛苦你了。”李大山举起酒杯,郑重地对我说,“你是个好孩子,踏实,肯干。我们家秀珠能找到你,是她的福气。”
我端着酒杯,脸有些发烫,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愧疚。我喝下了那杯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吃完饭,李秀珠叫住了我。
“你等一下。”
她走进房间,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正是我们当初说好的那一笔尾款。
“这是剩下的两千五,你点点。”
我看着那个信封,却没有伸手去接。
“秀珠姐,”我看着她,认真地说,“这钱,我不能要。”
她愣住了:“为什么?这是我们说好的。”
“因为……”我挠了挠头,有些语无伦次,“因为我觉得,我得到的,比这五千块钱要多得多。”
那一晚,李秀珠给我下了一碗面,面里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她说,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送别重要的人,就要吃一碗“滚蛋面”,吃了面,以后还会再回来。
我吃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眼眶有些湿润。
第6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就在我以为这趟“变形记”即将以一种温情脉脉的方式结束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所有的平静彻底打破。
离开那天下午,天空突然阴沉得像一块黑色的幕布,沉甸甸地压了下来。狂风呼啸,卷起院子里的尘土和落叶。
“不好!要下暴雨了!院子里晒的玉米还没收!”王凤兰惊呼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
我们也赶紧跟着跑出去。院子里,平铺着一大片金黄的玉米粒,这是他们家小半年的收成。如果被这场雨淋了,很多都会发霉坏掉,损失惨重。
李大山顾不上腰伤,抄起一把大扫帚就开始往中间归拢玉米。李秀珠和我则拿着撮箕和麻袋,飞快地往袋子里装。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几乎站不稳。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下来,先是零星几点,很快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快!快!来不及了!”李大山嘶吼着,声音被淹没在狂风暴雨中。
雨水瞬间淋透了我们的衣服,视线也变得模糊。我只知道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铲起玉米,倒进麻袋。麻袋很快就装满了,沉重无比。我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把它拖到屋檐下。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来,院子角落里用来搭瓜棚的一根竹竿被吹倒,不偏不倚,正好朝着正在奋力装玉米的王凤兰砸了过去!
“妈!小心!”李秀珠凄厉地喊了一声,想冲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我离得最近,几乎是出于本能,我扔下手中的麻袋,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用后背死死地护住了王凤兰。
“砰!”
一声闷响,竹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我的背上。一股剧痛瞬间从背部传来,我闷哼一声,整个人都向前扑倒在地。
“小陈!”
“陈阳!”
李大山和李秀珠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我感觉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挣扎了几下,竟然没能爬起来。
“小陈,你怎么样?你别吓我!”王凤兰扶起我,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毫发无伤,但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我……我没事……”我咬着牙,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背上的剧痛让我整张脸都扭曲了。
李大山和李秀珠冲过来,一左一右地把我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拖进了屋里。
外面的暴雨还在继续,屋里的气氛却凝重到了极点。
李秀珠掀开我湿透的T恤,我的后背上,一道长长的、紫红色的檩子触目惊心,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
“得赶紧去卫生所看看!别伤到骨头了!”李大山当机立断。
村里的路已经被雨水淹没,三轮车根本出不去。李大山二话不说,披上雨衣,说要去村东头借一辆拖拉机。
王凤兰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不停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小陈也不会受伤……”
“妈,你别说了。”李秀珠的声音异常冷静,她找来药箱,用蘸了药酒的棉球,轻轻地帮我擦拭伤口。
冰凉的药酒接触到皮肤,传来一阵刺痛,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吗?”她抬起头,眼圈通红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没事,皮外伤。”
她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更加小心翼翼地帮我上药。她的手指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那么一瞬间,我看到一滴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眶滑落,滴在了我的背上,凉凉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拖拉机最终还是没借到。雨太大了,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我们只能在家里干等着。
王凤兰给我煮了碗姜汤,让我喝下去驱寒。李秀珠则找来热毛巾,一遍遍地帮我热敷背上的伤口。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停。
我躺在床上,背上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李秀珠就坐在我的床边,一直陪着我,时不时地问我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秀珠姐,你去睡吧,我没事。”我有些过意不去。
“我不困。”她摇摇头,固执地守着。
我们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在寂静的深夜里,谁也没有再说话。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层因为“合同”而存在的隔阂,仿佛被这场暴雨彻底冲刷干净了。
我们不再是雇主和演员,而是两个在危急时刻,可以为对方奋不顾身的……家人。
第二天一早,雨过天晴。李大山一大早就请来了村里的土医生。医生检查过后,说还好没伤到骨头,只是软组织挫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假期”被迫延长了。我成了这个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什么活都不让我干,王凤兰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说是要给我“补补”。
李大山看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自家晚辈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和认可。他会主动跟我聊村里的新鲜事,聊他年轻时候的故事。
而李秀珠,她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依然话不多,但会默默地帮我洗衣服,会在我口渴的时候递上一杯水,会在我晚上看书的时候,把灯光调得更亮一些。
有一天下午,我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我旁边,默默地纳鞋底。
“陈阳,”她突然开口,“谢谢你。”
“谢什么?”我笑了笑,“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
“不一样的。”她摇摇头,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那天……我真的很害怕。”
我看着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坚强的、什么事都自己扛的姑娘,其实内心深处,也只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
“以后有我呢,别怕。”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它不属于剧本,不属于任何表演。
李秀珠也愣住了,她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解释道:“我……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这几天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笑容,像雨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那一刻,我心跳得厉害。
我意识到,这场戏,我好像演得太投入了。
或者说,从某个时刻开始,它已经不再是一场戏了。
第7章 一份没有寄出的“合同”
我在李秀珠家又待了一个星期。
背上的伤在王凤兰的精心照料下,好得很快。这一个星期,我彻底融入了这个家庭。我会陪李大山下棋,听他讲那些古老的农谚;我会帮王凤兰择菜,听她唠叨秀珠小时候的趣事;我还会和李秀珠一起,坐在院子里,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我原本预定的返程车票,改了又改。每一次,当我准备开口说要走的时候,看着王凤兰端上来的热汤,看着李大山欲言又止的眼神,我就把话又咽了回去。
我开始害怕离开。
我害怕回到那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害怕面对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出租屋,害怕那种繁华背后无尽的孤独。
在这里,我找到了久违的、家的感觉。
然而,我终究不属于这里。我的工作,我的人生,都在那座遥远的城市里。
终于,在我养伤的第二个周末,我接到了公司领导的电话,一个重要的项目出了问题,需要我立刻回去处理。
我知道,我必须走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时,饭桌上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工作要紧,工作要紧。”李大山第一个开口,但他手里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再举起来。
王凤兰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回去了就吃不着我做的菜了。”
李秀珠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
那一顿饭,我们都吃得食不知味。
临走的前一晚,我把那个装着两千五百块钱的信封,悄悄地塞进了李秀珠房间的书桌抽屉里。然后,我又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了三千块钱,用一张纸包好,写上“给弟弟的学费”,一起放了进去。
我做这些的时候,心里很平静。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这不仅仅是为了报答他们的照顾,更是为了弥补我最初用金钱来衡量这份情谊的浅薄。
第二天一早,李秀珠坚持要送我到村口。
清晨的村庄很安静,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我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走了。”我说。
“嗯。”她点点头,眼睛看着别处。
“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叔叔阿姨。”
“嗯。”
“别太累了。”
“嗯。”
她只会用一个“嗯”字来回答我。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舍。我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秀珠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真的要留在家里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不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以前,我觉得我得留下来,这个家需要我。但是现在……”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亮:“现在我觉得,我也应该为自己活一次。我可能会……过完年,再出去找工作。或者,在县城里开个小店。”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这个想法好。”
长途大巴车远远地驶来了。
“车来了。”她说。
“我……我上车了。”
我背起包,朝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大巴走去。走了两步,我还是没忍住,又回过头。
我看到她还站在原地,正定定地看着我。
“陈阳!”她突然喊了我一声。
“怎么了?”
她快步跑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信封。我捏了捏,厚厚的,正是那五千五百块钱。
“你这是干什么?”我急了,“我说了这钱我不能要!”
“必须拿着!”她的态度异常坚决,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固执,“陈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是,一码归一码。当初说好的是五千块,你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还受了伤,这钱,你必须收下!至于你给弟弟的钱,心意我领了,但是我们不能要。我们家虽然穷,但志气还是有的。”
她把信封死死地塞进我的背包侧袋里,然后后退了两步,像是怕我再还给她。
“你为我做的一切,我记在心里。这跟钱没关系。”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阳,这不是交易的结束,而是……朋友的开始,对吗?”
朋友的开始。
我看着她清澈而认真的眼睛,心里所有的推辞和客套,都说不出口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朋友的开始。”
我上了车,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子缓缓启动,我看到李秀珠还站在那棵大槐树下,朝我用力地挥着手。她的身影,在车窗外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靠在座椅上,从背包里拿出那个信封。里面除了钱,还有一张小纸条。
字迹很娟秀,是李秀珠写的。
上面只有一句话:
“滚蛋面吃了,记得要再回来。”
我把纸条紧紧地攥在手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第8章 泥土的回响
回到熟悉的城市,走出喧嚣的车站,闻着汽车尾气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高楼林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回到了我的出租屋,打开门,一股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间里的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但我的心境,却已经天差地别。
我放下背包,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干农活而变得粗糙、黝黑的手,手心的老茧还在隐隐作痛。我没有立刻去洗澡换衣服,而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发呆。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十几天的一幕幕。
李大山沉默的关心,王凤兰热情的唠叨,玉米地里火辣的太阳,刨土豆时满身的泥泞,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还有李秀珠那倔强的眼神和最后那个温暖的笑容……
这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深刻。
我拿出那个信封,把里面的钱倒在桌子上。五千五百块,不多不少。我把那张写着“滚蛋面吃了,记得要再回来”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我的钱包里。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上班。
同事们看到我,都惊讶地问我是不是去非洲旅游了,怎么晒得跟个煤炭似的。我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
坐在熟悉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报表和PPT,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厌倦。
我的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片金黄的玉米地,那片绿油油的菜园,和那个宁静的小院。
午休的时候,林伟找到我,一脸八卦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我姐没为难你吧?事儿办得顺利吗?”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林伟,谢谢你。”
林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郑重搞得一愣:“谢我干嘛?该我谢你才对。我姐都跟我说了,说你帮了家里大忙,还受伤了。那五千块钱,你可千万别嫌少。”
“钱我收下了。”我说,“但我谢你,不是因为钱。是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去了那一趟。”
那一趟,让我明白了,生活的意义,不仅仅是在写字楼里升职加薪,追逐那些看似光鲜亮丽的东西。生活,也可以是土地里最质朴的丰收,是饭桌上最简单的温暖,是家人之间最真诚的守护。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工作上。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周末的时候会去逛逛公园,甚至在阳台上,用花盆种了两棵小番茄。
我时常会想起李秀珠一家人。我想象着,他们此刻是不是又在田间忙碌,晚饭的餐桌上,是不是又摆满了自家种的蔬菜。
我和李秀珠的联系,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中断。
我们开始像普通朋友一样,用微信聊天。聊天的内容,不再是关于“剧本”和“表演”,而是彼此的真实生活。
她会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是院子里新开的丝瓜花;我会告诉她,我种的小番茄结果了。
她会问我工作累不累,提醒我按时吃饭;我会关心她家里的收成怎么样,叮嘱她不要太操劳。
我们的对话,简单而平淡,却像一股清泉,滋润着我在这个喧嚣都市里日渐干涸的心。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收到了李秀珠发来的一条微信。
“我下个月,准备去县城看看,想开一家小小的农产品店,把我家的粮食和蔬菜,卖给城里人。”
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羞涩的表情。
我看着那条信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回复道:“好啊!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开口。开业的时候,我一定去!”
“好。”
一个简单的“好”字,却像一个郑重的约定。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城市的夜空,被霓虹灯映照得看不见一颗星星。但我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此刻一定是繁星满天。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那张小小的纸条还在。
“滚蛋面吃了,记得要再回来。”
我会的。我对自己说。
我一定会再回去。
不是作为一个被雇佣的演员,而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想家的孩子。
那五千块钱,最终还是被我存了起来。我没有用它来还信用卡,也没有用它来买任何东西。它就像一个坐标,一个标记,记录了我人生中一段最意外、也最宝贵的旅程。
它让我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比如汗水浇灌出的丰收,比如危难时刻的挺身而出,比如一个家庭最质朴的善良和接纳。
还有,比如一个姑娘,在阳光下,那个明亮而温暖的笑容。
转载请注明来自极限财经,本文标题:《年轻人腰闪了一般要几天才能恢复(同事表姐5000租我回老家当临时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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