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高烧不退,额头烫得像一块刚从炉子里取出的炭。
我抱着她,坐在儿科急诊嘈杂的走廊里,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呕吐物和家长们压抑的焦虑气息。
女儿念念的小脸烧得通红,蔫蔫地靠在我肩上,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
体温计上的数字是39度8,一个让我心惊肉跳的读数。
我拨通了沈舟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隔着听筒,有些失真,背景里是模糊的人声和键盘敲击的脆响。
“念念发高烧,快四十度了,我们现在在市一院儿科。”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这么严重?我这边……走不开啊,林蔚。”他听起来很为难,“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会,甲方都在,我刚讲完PPT,现在是问答环节,我不能现在走。”
“项目会。”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在品尝一枚无味的橄榄。
“对,真的很重要,关系到公司下半年的流水。”他急急地解释,仿佛怕我不信。
“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我问。
“我……我尽量快,会议一结束我就赶过去,你先辛苦一下,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我挂了电话,没有多说一个字。
走廊尽头的窗外,天色阴沉,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灰色的网,笼罩着整个城市。
就像我的心。
两天前,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
我替他订回邻市参加行业峰会的高铁票,习惯性地点开购票软件,进入他的常用联系人列表。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名字。
“小安”。
后面跟着一串陌生的身份证号。
软件很“智能”,在“小安”的名字下面,还有一行灰色的小字:“常用同行人”。
我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凉意从指尖瞬间传遍四肢。
沈舟的社交圈里,从来没有一个叫“小安”的亲近朋友。
我的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转的电脑,疯狂检索着所有可能的解释。
新来的助理?客户的女儿?远房的亲戚?
可“常用同行人”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扎在我的视网膜上。
那意味着,不止一次。
我和沈舟结婚七年,从一无所有到在这座城市扎下根,买了房,买了车。
我们有过甜蜜,也有过争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亲情和默契。
我们一起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求子之路,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失望。
医生说我的身体很难受孕,那段时间,我们俩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直到三年前,我们领养了念念。
念念的到来,像一道光,照亮了我们死水一般的生活。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个牢不可破的整体。
我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了那个身份证号。
然后,我用了一天的时间,动用我做风控律师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人脉和技巧,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安然,二十四岁,比我小整整十岁。
一年前入职沈舟所在的设计院,是他的直属下级。
明亮,爱笑,像一颗刚剥开的橘子,浑身散发着新鲜的汁水气。
他们的交集,从工作午餐,到项目出差,再到……软件上那些共同出行的记录。
北京,杭州,厦门。
都是以项目考察的名义。
我甚至查到了他们入住酒店的信息。
永远是两间房,门对门。
沈舟做得很高明,很谨慎。
他像一个精于计算的工程师,在我和她之间,划出了一条看似安全的楚河汉汉界。
可他忘了,生活不是图纸,人心不是模型。
只要有痕迹,就一定会被发现。
我看着那些信息,没有哭。
只是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像一个水晶花瓶,从高处坠落,摔成了无数细小的、闪着寒光的玻璃碴。
“妈妈……”
念念的呻吟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身体在微微发抖。
“宝宝不怕,妈妈在。”我拍着她的背,声音是我自己都陌生的温柔。
医生开了抽血和CT的单子。
缴费,排队,我一个人抱着念念,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发信息给沈舟:“医生让做CT,排除了脑炎风险。”
他秒回:“那就好,放心了。我这边还没结束,你和念念先吃点东西。”
后面跟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我看着那个表情,觉得无比讽刺。
他甚至不知道,我们从下午三点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
抽血室里,念念哭得撕心裂肺。
针头扎进她细嫩的胳膊,我别过头,不忍心看。
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一滴,两滴,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不是为沈舟,是为我的女儿。
为我自己。
做完所有检查,已经是晚上九点。
医生说,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高烧可能会反复,需要住院观察。
我抱着睡着的念念,去办住院手续。
儿科住院部的走廊,比急诊安静许多。
灯光是惨白的,照得人的脸毫无血色。
我拐过一个弯,准备去护士站。
然后,我看到了他。
沈舟。
他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离我不到二十米。
他没有穿白天上班时那身笔挺的西装,而是换了一件深灰色的休闲外套。
他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比念念大一点的小男孩。
他的姿态很熟练,一只手托着孩子的屁股,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他的侧脸,是我看了七年的熟悉轮廓,此刻却写满了我不懂的焦急和温柔。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长发,白裙,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担忧。
是安然。
我见过她的照片。
她正仰着头,对沈舟说着什么,沈舟低下头,专注地听着,眉头紧锁。
那一瞬间,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被骤然攥紧的闷响。
原来,他说的走不开,是真的走不开。
只不过,不是因为工作。
而是因为,他要陪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看病。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手脚冰凉,血液凝固。
我抱着我的女儿。
他抱着她的儿子。
我们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楼层,因为同样的原因。
这真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荒诞的黑色喜剧。
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们的目光,隔着二十米惨白的灯光,撞在了一起。
我看到他脸上的血色,一寸一寸地褪去。
那种温柔和焦急,瞬间凝固,碎裂,变成了惊恐和慌乱。
他抱着那个孩子的手,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安然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我。
她脸上的担忧变成了茫E,然后是辨认,最后是和我丈夫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惶。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平静地看着沈舟怀里那个陌生的孩子。
平静地看着他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
我的沉默,是最好的审讯。
我的目光,是最利的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走廊里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轮子压过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像是某种宣判。
终于,沈舟动了。
他抱着那个孩子,朝我走了过来。
他的脚步很慢,很沉,像灌了铅。
安然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看我。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
“林蔚……”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没有理他。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男孩的脸上。
男孩也在看我,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清澈又无辜。
“先处理你的事。”我开口,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
“孩子要紧。”
我说完,抱着念念,转身就走,走向护士站。
我能感觉到,他钉在原地的目光,像两道灼热的射线,烙在我的背上。
我没有回头。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把自己弄得像个泼妇。
那太脏了。
办好住院手续,护士领我们到了一间双人病房。
念念被安置在靠窗的病床上,挂上了点滴。
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她小小的身体。
我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子,用温水毛巾擦拭着她的额头和手心。
整个过程,我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沈舟走了进来。
他一个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把门关上。”我说,没有抬头。
他依言关上了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泵轻微的“滴滴”声。
“林蔚,你听我解释。”他终于还是开口了。
“解释什么?”我抬起头,看着他,“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解释你为什么抱着她的孩子?还是解释你口中那个‘走不开’的重要会议?”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他。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色,比走廊的灯光还要白。
“小武……就是安然的儿子,也发烧了,急性喉炎,差点窒息。”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她一个人带孩子,吓坏了,打电话给我,我……”
“所以你就来了。”我替他把话说完。
“我……”
“沈舟,”我打断他,“我们结婚七年了。”
“我知道。”
“七年里,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我说,“你说加班,我相信。你说出差,我相信。你说有应酬,我相信。”
“因为我相信,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基本的是信任。”
“但是你,把我的信任,放在脚底下踩。”
我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棱角。
“我没有!林蔚,我和安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只是觉得她很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刚来公司,我就是想帮帮她。”
“帮忙?”我笑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帮忙需要瞒着我?帮忙需要发展成‘常用同行人’?帮忙需要你们在不同的城市,住门对门的房间?”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虚伪的伪装。
他彻底愣住了,震惊地看着我。
“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舟,你把我当傻子,还是觉得你自己天衣无缝?”
他颓然地靠在门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念念还在睡觉,我不想吵醒她。”我说,“我们之间的事情,等回家再说。”
“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我下了逐客令。
“林蔚……”他还想说什么。
“出去。”我加重了语气。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里混杂着愧疚、慌乱和一丝哀求。
最后,他还是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紧绷的脊背,才终于垮了下来。
我趴在念念的床边,把脸埋在被子里,无声地痛哭。
原来,心碎到极致,是发不出声音的。
第二天上午,念念的烧退了一些,精神好了很多。
沈舟一早就送来了保温桶,里面是我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他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看起来一夜没睡。
他想喂念念,被我拦住了。
“我来。”
我接过碗,一勺一勺地喂着女儿。
他站在一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林蔚,我们谈谈。”等念念吃完睡下,他说。
“可以。”我点头,“但不是在这里。”
“去楼下的咖啡厅吧,我不想让这些事,脏了念念的耳朵。”
咖啡厅里人不多。
我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
我替他点了一杯美式,给自己点了一杯柠檬水。
“安然呢?”我问。
“她……她带孩子回去了,情况稳定了。”他答。
“那就好。”我说,“我不想因为我们的事,影响到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像是需要那苦涩的液体来给自己壮胆。
“林蔚,对不起。”他说,“我错了。”
“错在哪里?”我问,像个冷静的法官。
“我不该骗你,不该……不该和安然走得那么近。”
“只是走得近吗?”我追问。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们……没有突破最后一步。”他说,“我发誓。”
“我承认,我对她,是有一些好感。”
“你知道,我们为了要孩子那几年,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你把自己绷得太紧,我也一样。我们俩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兽,每天互相舔舐伤口,也互相撕扯。”
“安然她……很不一样。她很开朗,很阳光,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好像可以喘口气。”
“我只是……贪恋那种感觉。我控制不住。”
他说得很坦诚,甚至有些残忍。
我静静地听着,手里搅动着柠檬水,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以,我的痛苦,是你的负担。”我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否认,“我们的痛苦是共同的,但……但我们处理的方式不一样。你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把自己变成了一座冰山,我也很冷,林蔚。”
“我靠近她,就像一个快要冻死的人,靠近一堆火。”
“火?”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可笑,“沈舟,婚姻是什么?”
他愣住了。
“婚姻不是取暖的篝火,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婚姻是一份合同。我们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双方都同意遵守合同里的条款。”
“忠诚,是这份合同里,最核心的条款。不是选择题,是必答题。”
“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违约。”
我的话,让他无力反驳。
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那……你要怎样?离婚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在抖。
我看着他。
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此刻脸上写满了恐惧。
离婚?
这个词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整夜。
如果是在看到他抱着那个孩子之前,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条路。
但现在,我不想。
我不想就这么便宜了他。
更不想,让另一个女人,轻易地坐享其成。
“离婚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我说,“但我现在,不想选最简单的。”
“沈舟,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们现在就去办手续。财产分割按照法律来,你婚内出轨,有过错,我会让你净身出户。念念的抚养权,你不用想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二,”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离婚。”
“但是,我们要重新签一份协议。”
“一份……婚姻内部的补充协议。”
他疑惑地看着我。
“这份协议,会明确我们接下来的相处模式、财产管理、以及你的……行为准则。”
“我会把它写成书面文件,一式两份,我们签字,按手印。”
“如果你再有任何违约行为,那么这份协议,就会成为我起诉离婚时,最有利的证据。”
“到那时,你不仅会净身出户,我还会让你身败名裂。”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他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林蔚,你……”
“你觉得我疯了?”我笑了笑,“不,我只是在用你听得懂的方式,跟你沟通。”
“你把生活当成项目来管理,那我,就把婚姻当成合同来执行。”
“很公平。”
咖啡厅里,陷入了死寂。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羞愧,有不甘,还有一丝……解脱?
“我……我需要见一下安然。”我说。
他猛地抬头,“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我说,“我只是想跟她,把一些事情,说清楚。”
“我是你的妻子,我有这个权利。”
“我需要知道,她在这段关系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还是一个知情的参与者。”
“这决定了,我下一步,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半小时后,安然出现在了咖啡厅。
她换了一身衣服,脸色憔悴,眼睛又红又肿。
她看到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林姐。”
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她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
沈舟坐在我身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安然,”我开门见山,“你和沈舟的事,我知道了。”
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诚实地回答我。”
她点了点头。
“你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去年十月,杭州出差的时候。”她的声音像蚊子哼。
“他告诉你,他结婚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了。”
我的心,又沉了一分。
“那他告诉你,他有孩子吗?”
她猛地摇头,“没有!他只说,他和妻子感情不好,正在……正在办离婚。”
我看向沈舟。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白”来形容了,那是死灰色。
“所以,你是在以为他单身的前提下,和他交往的?”我继续问安然。
“我……我不知道算不算交往。”她小声说,“他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工作上教我很多东西,生活上也……也经常帮我。”
“我一个人带着小武,很难。他就像……像一棵大树,让我觉得很……很有安全感。”
“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没有离婚,更不知道他有孩子……如果我知道,我绝对不会……”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林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年轻,真好。
连犯错,都可以用“无知”来博取同情。
“你的孩子,多大了?”我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三岁半。”
“孩子的父亲呢?“
她的脸色白了白,“我们……分手了。他不知道有小武的存在。”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一个未婚先孕,独自抚养孩子的年轻母亲。
一个在婚姻里感到压抑和疲惫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个多么经典,又多么俗套的故事。
“好,我知道了。”我说。
“安然,我希望你明白几件事。”
“第一,沈舟是我的丈夫,在法律上,在道德上,他都属于我。我们之间,就算有再大的问题,那也是我们内部的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足。”
“第二,他所谓的‘感情不好’‘正在离婚’,是用来欺骗你的借口,也是他用来麻痹自己良心的谎言。一个真正想离婚的男人,会直接拿着离婚协议来找我,而不是一边跟我维持着家庭,一边在外面寻找所谓的‘轻松’和‘阳光’。”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今天起,我希望你和他,断绝一切非必要的工作联系。下班后,不准有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如果被我发现,我保证,你不仅会在这家公司待不下去,你在整个行业的名声,都会被我毁掉。”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可以试试,看我一个从业十年的风控律师,有没有这个能力。”
安然被我这番话,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点头。
“我……我知道了,林姐,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好。”我站起身,“你可以走了。”
她如蒙大赦,仓皇地站起来,对我鞠了一躬,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厅。
现在,只剩下我和沈舟了。
“现在,轮到你了。”我坐下,重新看向他。
“选吧。”
“一,还是二?”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咖啡已经完全冷掉。
“我选二。”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不想离婚。”
“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失去念念,不想失去这个家。”
“林蔚,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乞求。
“机会不是靠嘴说的。”我说,“是要靠做的。”
“回家吧,我需要起草那份协议。”
回到家,念念已经睡熟了。
保姆阿姨在客厅等着,看到我们,松了口氣。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
家里空荡荡的,冷得像个冰窖。
我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婚内忠诚与行为准则补充协议》。
我花了两个小时,写了整整十页。
里面的条款,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第一部分:财产管理。
即日起,夫妻共同财产进行分割公证,各自名下财产归各自所有。设立共同抚养账户,每月双方按收入比例存入固定金额,用于家庭开支和抚养念念。所有超过五千元的单笔支出,必须经双方共同同意。
第二部分:时间管理。
工作日期间,晚上九点前必须到家,如有应酬,需提前报备,并提供时间、地点、参与人等详细信息。周末时间,除特殊情况,必须以家庭活动为主。每年个人非家庭出差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天。
第三部分:社交准则。
禁止与任何异性产生非必要的私下联系。手机、微信、所有社交软件,必须对彼此保持公开透明。不得删除任何聊天记录。不得对异性有任何形式的经济赠与或帮助。
第四部分:违约责任。
以上任何一条,如有违反,视为严重违约。违约方将自动放弃所有婚内共同财产,并无条件同意对方提出的所有关于子女抚养权的诉求。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打印了两份出来。
我把协议和笔,一起推到沈舟面前。
“看吧,没问题的话,就签字。”
他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能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屈辱,愤怒,不甘。
一个在家说一不二的大男人,现在要被一份这样苛刻的协议束缚住手脚。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起头,看着我。
“林蔚,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之间,真的要变成这样吗?像防贼一样。”
“是你先选择当贼的。”我冷冷地回应。
“克制,是成年人的义务,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恩赐。”
“沈舟,我不是在惩罚你,我是在保护我自己。”
“我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你了。我的信任,已经被你亲手摔碎了。”
“这份协议,就是我给自己找回的一点点安全感。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能给我,那我们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里的挣扎,变成了认命。
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舟。
然后,他拿起印泥,在名字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我也签了字,按了手印。
一式两份,一人一份。
这份荒唐的、冰冷的协议,成了我们婚姻新的基石。
从那天起,我们的家,变成了一个精准运行的机器。
沈舟真的像变了一个人。
他严格遵守着协议上的每一条。
每天准时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机放在我面前。
周末,他会提前规划好家庭出游,带我和念念去公园,去博物馆。
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很难吃。
他会笨拙地给念念讲睡前故事,虽然常常把自己先讲睡着。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设计院高管。
他更像一个……努力想要弥补过错的实习丈夫。
我没有给他任何好脸色。
我不主动跟他说话,不回应他的示好。
我只是冷眼旁观,像一个严苛的考官,记录着他的一言一行。
我们的家,很安静。
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没有争吵,也没有温情。
就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
念念出院后的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沈舟在厨房里忙碌。
他在炖一锅汤。
是莲藕排骨汤。
那是我以前最喜欢喝的汤,也是我们刚在一起时,他唯一会做的菜。
后来工作忙了,我们已经很多年没在家里开过火了。
汤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那是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味道。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吃饭的时候,他给我盛了一碗汤,放在我手边。
“尝尝,好久没做了,不知道味道对不对。”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很香,很暖。
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也仿佛,融化了心里的一小块坚冰。
“还行。”我说。
这是那件事之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不带任何攻击性的话。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眼圈就红了。
他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我问自己,这样做,有意义吗?
用一份协议,捆绑住一个已经变了心的男人。
用冷漠和规则,维持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
我真的,能得到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还没准备好放手。
我付出了七年的青春,七年的感情,我不想就这么认输。
我想看看,一个摔碎的花瓶,到底还能不能被重新粘好。
哪怕,它永远都会有裂痕。
又过了一段时间。
我们之间的气氛,渐渐缓和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少交流,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感,消失了。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红糖水。
我会提醒他,第二天开会要穿的西装,已经熨好挂在衣柜里。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但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有一天晚上,他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我还没睡,在客厅看书。
他走进来,带着一身的疲惫和酒气。
他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很久。
“今天……公司聚餐。”他开口,声音很低,“安然,辞职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什么都没说,就递了辞职信,今天办完手续就走了。”
“听同事说,她准备带孩子回老家了。”
我没有说话。
“林蔚,”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可笑。”
“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这段时间,我每天看着你和念念,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个多混蛋的人,才会差点把这么好的家给毁了。”
“那份协议,刚开始我觉得是耻辱,是枷锁。”
“但现在,我觉得,它像一个警钟,每天都在提醒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是深深的悔恨。
“我们……还能回去吗?”
“回到以前那样。”
我看着他。
灯光下,我看到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
鬓角,也冒出了几根白发。
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我们都被生活,磨去了棱角。
“沈舟,”我说,“柠檬被挤过一次,就没办法再变回完整的柠檬了。”
“但你可以把它做成柠檬水。”
“味道可能不一样了,但它还是柠檬。”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去。”我说,“我只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
“你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
“现在,就是你的赎罪期。”
“至于什么时候结束,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你。”
那晚之后,沈舟变得更加努力。
他几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我和念念。
他会陪着念念,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学小狗叫。
他会在我工作到深夜时,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会记得我们所有的纪念日,然后笨拙地准备一些小惊喜。
家里的冰,好像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虽然很慢,但确实在发生着变化。
我开始回应他的话。
我会在他做了晚饭后,说一句“辛苦了”。
我会在他给念念讲完故事后,对他笑一笑。
有一次,我看到他衣领上有个线头,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摘掉了。
他的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光。
那是一种,久违的,叫做“希望”的光。
我也愣住了。
原来,身体的记忆,比大脑更诚实。
我们,好像真的在慢慢变好。
我甚至开始想,也许,就这样下去也不错。
生活就像一条河,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
经历过风暴,只要船还在,人还在,就能继续往前开。
那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沈舟带着我和念念,去郊野公园放风筝。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念念在草地上跑来跑去,笑声像银铃一样。
沈舟举着风筝,迎着风奔跑,像个大男孩。
我坐在草地上,看着他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还是那个,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沈舟跑回来,在我身边坐下,把风筝线递给我。
“你来。”
我接过线。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很干燥。
我没有抽回。
我们一起牵着那根细细的线,看着风筝在蓝天白云间,自由地翱翔。
“林蔚,”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这个家。”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就像我们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我熟悉的味道。
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气息。
那一刻,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也许,那些裂痕,真的可以被时间,被爱,慢慢抚平。
晚上,哄念念睡下后,我回到房间。
沈舟在洗澡。
我拿起他的手机,习惯性地检查。
这已经成了我的一个仪式。
微信,通话记录,短信。
一切正常。
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我正准备放下手机,一条新的短信,跳了出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安然的妈妈。有些事,我觉得你该知道,关于小武的身世。”
转载请注明来自极限财经,本文标题:《孩子发烧退了又反复怎么办(女儿高烧不退 他说走不开 我却在医院看到他抱着白月光的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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