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走的。
电话打来时,我正在公司对着电脑,策划案的截止日期就在眼前。
哥哥林强在电话那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悲恸:“晚晚,你快回来,妈……没了。”
没了。
这两个字像两颗生锈的铁钉,狠狠砸进我的耳朵里,瞬间天旋地转。
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只知道脑子里一片空白,抓起包就往外冲,连请假都忘了。
回到老家,迎接我的是一屋子的哀戚。
灵堂就设在堂屋,妈妈的黑白照片挂在正中央,她对着我笑,还是那么温柔,眼神里却透着一丝我从未读懂过的疲惫。
爸爸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佝偻着背,坐在小板凳上一言不发,手里夹着的烟燃成了长长一截灰,风一吹就散了。
哥哥林强和嫂子张兰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亲戚邻里,眼睛红肿,神情悲切。
嫂子拉着我的手,眼泪说掉就掉:“晚晚,你可算回来了。妈走得太突然了,一句话都没留下。早上还好好的,中午说有点累,想睡会儿,等我再去叫她吃饭,人就……就凉了。”
我跪在灵前,看着照片里的妈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太突然了。
妈妈虽然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有常年的高血压和糖尿病,但一直吃着药,控制得还算稳定。前几天我们视频,她还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说给我晒了最爱吃的豆角干。
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医生给出的结论是,突发性心肌梗死。
对于这个结论,我们家没有人提出异议。年纪大了,又有基础病,这似乎是一个最合理、也最让人无奈的解释。
葬礼办得仓促而“体面”。
按照老家的规矩,人不能在家停放超过三天。哥哥说,天气热,让妈早点入土为安。
我浑浑噩噩,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他们说什么,我做什么。
直到第三天,妈妈的遗体被送去火化。
在火葬场办理手续的时候,按照规定,需要家属确认一份遗体报告。
那是一张冰冷的、充满了专业术语的纸。
哥哥说他看不懂,让我看。爸爸低着头,摆着手,说他不敢看。
我接过那张纸,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姓名,年龄,死亡时间,死亡原因……
我逐字逐句地看下去,只想最后再确认一遍和妈妈有关的信息。
然而,当我的目光扫到“体表及内部器官检查”那一栏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心肺功能衰竭,肝脏轻微硬化,左肾缺如。”
左肾缺如。
缺如。
就是,没有的意思。
我反复看了三遍,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看花了眼。
可那四个铅字,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纸上,也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怎么会?
妈妈怎么会少一个肾?
我猛地抬头,看向一旁的哥哥林强。
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悲伤,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虚假。
“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上面写,妈少了一个肾。这是怎么回事?”
嫂子张兰立刻抢过话头,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什么少不少的,你看错了吧?医生写错了也说不定。人都没了,计较这些干什么?赶紧办手续,别误了时辰。”
“写错了?”我冷笑一声,心脏却在急速下沉,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我,“这么重要的报告,会写错?”
我死死地盯着林强:“哥,你告诉我,妈的肾呢?”
爸爸在一旁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地打圆场:“晚晚,别闹了,你妈都走了,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吧。”
“安静?”我几乎要尖叫起来,“她的身体都不完整,你们让我怎么让她安静地走?”
我的质问像一块巨石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哥哥林强终于不再躲闪,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戳穿后的恼怒和决绝。
他说:“是我让医生取的。”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叫林晚,今年二十八岁,在城市里做着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
在别人眼里,我是从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是全村的骄傲。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只凤凰的翅膀,是被折断过又重新长出来的,上面沾满了自己舔舐伤口时留下的血和泪。
我们家,是一个典型的、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
爸爸忠厚老实,但骨子里刻着“养儿防老”的祖训,对哥哥林强几乎是予取予求。
妈妈温柔善良,却也被这种思想禁锢了一辈子。她爱我,但她更爱哥哥。
从小到大,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是哥哥的。
新衣服是哥哥的,我穿他剩下的。
过年的压岁钱,我的那份妈妈会替我“存起来”,然后转头就给了哥哥去买他想要的玩具。
饭桌上唯一的那个鸡腿,永远雷打不动地躺在哥哥碗里。
妈妈总是摸着我的头,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晚晚,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
其实我只比林强大一岁。
但我从小就知道,在这个家里,我的性别决定了我的位置。
我拼了命地读书,因为我知道,那是唯一能带我离开这里的路。
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三。
所有老师都说,林晚这孩子,将来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我也曾以为,我的人生会就此不同。
高考那年,我超常发挥,考上了省里一所重点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以为我终于挣脱了命运的枷锁。
我高兴地跑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妈妈。
可我看到的,是满屋的愁云惨雾。
哥哥林强,在我高考前一个月,就因为跟着村里人去外面鬼混,欠了一大笔赌债。
债主找上门来,说再不还钱,就要卸他一条腿。
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远远不够。
爸爸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他把我叫到跟前,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苍老和无助。
他搓着手,不敢看我的眼睛,嘴唇哆嗦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晚晚,你哥……你哥他要被人打死了。”
我心里一沉,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要不……你别去上大学了。那笔学费,先拿来给你哥还债。”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的未来,我的梦想,在哥哥的安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看向妈妈,希望她能为我说一句话。
妈妈只是流着泪,一遍遍地重复着:“晚"晚,那可是你亲哥啊,你就当,就当是妈求你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问了一句:“如果今天欠债的是我,你们会让他放弃前途来救我吗?”
没有人回答。
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撕碎了那张我用十几年寒窗苦读换来的录取通知书。
第二天,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揣着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我没有用家里的钱,我去了城里,一边打工,一边复读。
那一年,我过得像狗一样。
住最便宜的地下室,吃最便宜的泡面,一天打三份工,只睡四个小时。
可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告诉自己,林晚,你不能认命。
第二年,我再次参加高考,考上了比之前更好的大学,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从那以后,我很少回家。
我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读完了大学,找到了工作,在城市里扎下了根。
我以为,我已经和那个家划清了界限。
除了每个月雷打不动地给妈妈寄去生活费,我和他们之间,只剩下血缘这层淡薄的联系。
我恨他们,恨他们的偏心,恨他们的残忍。
但我又可怜妈妈。
我知道她不容易,夹在我和爸爸哥哥之间,她一辈子都在妥协和牺牲。
她会偷偷给我打电话,小心翼翼地问我过得好不好,钱够不够花。
她说:“晚晚,妈对不起你。但你哥他……他毕竟是咱们家的根啊。”
我总是沉默地听着,然后告诉她,我过得很好,让她别担心,按时吃药。
我以为,我们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直到她老去。
我从没想过,这种平衡,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被打破。
妈妈的肾,被他们,被我的亲生父亲和亲生哥哥,在她死后,甚至是……在她死前,就偷偷摘掉了。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哥哥林强的儿子,我那年仅八岁的侄子,小宝。
“小宝去年查出了尿毒症,一直在做透析,医生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换肾。”
林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控诉。
“我们全家都去配了型,都不成功。只有妈……只有妈的配型,是完美的。”
嫂子张兰抱着手臂,冷笑着补充:“我们跟妈提过,让她捐一个肾给小宝。她当时没同意,说她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了。”
“她不同意?”我气得浑身发抖,“她当然不同意!她有高血压糖尿病,摘一个肾,她还怎么活?你们这是在要她的命!”
“要她的命?”张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尖刀,“那小宝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那是她的亲孙子!她唯一的孙子!她连自己的孙子都不肯救,她算什么奶奶?”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我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音。
“你胡说什么!”爸爸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指着我,因为激动,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谁杀她了?你妈是自己心梗走的!跟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我指着那份遗体报告,一步步逼近他,“那这个肾是怎么回事?她人都死了,你们怎么取出来的?你们跟哪个医生串通好了?在她临死前,还是在她死后?爸!你告诉我!”
爸爸被我逼得连连后退,眼神慌乱,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是林强,我那个“理所当然”的哥哥,一把将我推开。
“够了!林晚!”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是,肾是我们想办法取的!那又怎么样?”
“小宝就快不行了!妈反正也活不了几年了,用她一个没用的肾,换我儿子一条命,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
我重复着他的话,只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林强,你还是人吗?那是咱妈!是生你养你,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妈!”
“为了给你娶媳-妇,她把我的大学学费拿走!”
“为了给你还赌债,她大冬天去给人当保姆,一双手冻得全是口子!”
“她一辈子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吃过一顿好的,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贴给了你和你这个家!”
“到头来,你嫌她老了,嫌她没用了,就要挖她的肾去救你儿子?”
“你的儿子是命,妈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声嘶力竭地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呕出来的血。
周围前来吊唁的亲戚们窃窃私语,对着我们一家指指点点。
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漠然。
在这个闭塞的村庄里,孙子的命,确实比一个年迈的老太婆的命,要“金贵”得多。
“说得好听!”嫂子张兰又一次跳了出来,她像个斗鸡一样,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你倒是在城里享福!你妈生病这么多年,你回来看过几次?你除了每个月寄那几瓜两枣的钱,你还管过什么?”
“现在妈没了,你倒回来充好人了?我告诉你林晚,这个家没你的份!妈的后事是我们办的,小宝也是我们家的根!用她的肾救小宝,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我喃喃自语,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每个月寄回来的生活费,只是“几瓜两枣”。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女儿,早就被排除在这个“家”之外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挖走妈妈的肾,是“天经地义”。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血缘上的至亲。
懦弱无能、颠倒黑白的父亲。
自私残忍、理直气壮的哥哥。
尖酸刻薄、贪得无厌的嫂子。
还有那个躺在冰冷的停尸床上,身体残缺不全的妈妈。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体内爆发。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冲上去,抓起灵堂前的花圈,狠狠地砸向他们。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
“把妈妈还给我!把我的妈妈还给我!”
我哭喊着,撕扯着,像一个疯子。
林强轻易地就制住了我,他反剪着我的双手,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林晚!你发什么疯!你再闹,别怪我不客气!”
爸爸在一旁跺着脚,喊着:“家丑不可外扬!家丑不可外扬啊!”
张兰则护着自己的身子,尖叫着:“疯了!她疯了!快把她拉开!”
我被林强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冷的水泥地,硌得我骨头生疼。
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扭曲的脸,看着周围人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我突然就不想挣扎了。
我只是抬起头,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冰冷刺骨的眼神,一字一句地对林强说:
“林强,你会后悔的。”
“我不仅要让你们把肾还回来,我还要让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们,法庭上见。”
我的冷静,显然比我的疯狂更让他们感到害怕。
林强的脸色变了,按着我的手也松了几分。
嫂子张兰的叫嚣也停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就连一直躲在后面的爸爸,也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牺牲的女儿。
他们忘了,我已经在外面独自闯荡了十年。
这十年,我见过人心险恶,也学会了如何用法律保护自己。
我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我不再看他们,而是拿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
“我怀疑我母亲被人蓄意谋杀,并且在她死后,非法摘取了她的器官。”
“地点是……嫌疑人是我的父亲,林建国,和我的哥哥,林强。”
电话那头的警察显然被这信息量巨大的报警内容惊呆了,沉默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而我面前的“家人们”,则彻底傻了。
爸爸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你……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林强和张兰尖叫着扑过去。
灵堂里乱成一锅粥。
我握着手机,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妈妈,你看到了吗?
你的女儿,再也不会任人欺负了。
这一次,我要为你,讨回公道。
警察来得很快。
伴随着刺耳的警笛声,两辆警车停在了我们家门口。
村民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爸爸已经被掐人中掐醒了,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林强和张兰则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对着警察又吼又叫。
“警察同志,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她是我们妹妹,脑子有问题,胡说八道!”
“我妈是自己病死的,跟我们没关系!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医生!”
带队的警察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表情严肃。
他没有理会林强的叫嚷,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就是报警人林晚?”
我点点头,将那份遗体报告递了过去。
“警察同志,这是火葬场出具的遗体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我母亲‘左肾缺如’。我母亲生前从未做过肾脏切除手术。我怀疑,她的死因和这个丢失的肾有直接关系。”
中年警察接过报告,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林强和张兰,眼神变得锐利。
“林建国,林强,张兰,现在怀疑你们与一起故意伤害致死案和非法买卖器官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局里接受调查。”
“我不去!”林强激动地吼道,“我凭什么跟你们走?你们有证据吗?”
“我们会找到证据的。”中年警察的语气不容置疑,“带走!”
两个年轻的警察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林强的胳膊。
张兰见状,立刻撒泼打滚地坐在地上,哭天抢地:“没天理了啊!警察抓好人了啊!女儿告亲爹亲哥,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她的哭嚎引来了村民们的窃窃私语。
“这林家闺女也太狠心了,再怎么说也是她亲爹亲哥。”
“就是啊,为了个死人,把活人往死里整,图什么呢?”
“听说她哥的孩子等着肾救命呢,这当姑姑的,心也太硬了。”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我的心上。
但我没有退缩。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愚昧、麻木、以血缘和宗族为名,行吃人之事的看客。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楚。
“我妈不是‘一个死人’,她是我的母亲。”
“我哥的孩子需要肾救命,这不是他们可以杀害我母亲,摘取她器官的理由!”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存在什么‘天经地义’的犯罪。”
“今天,如果我因为所谓的‘亲情’和‘家丑’就此罢休,那我不仅对不起我枉死的母亲,更是在纵容犯罪!”
我的话掷地有声,让那些议论纷纷的村民们瞬间噤了声。
中年警察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林强被强行押上了警车,他还在不甘心地回头冲我咆哮:“林晚!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张兰见撒泼没用,也只能哭哭啼啼地跟着上了另一辆车。
爸爸则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被警察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在上车前,他回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怨毒。
他一辈子都以儿子为天,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是这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女儿,亲手将他送进了警察局。
警车呼啸而去,留下一地鸡毛。
村民们见没热闹可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灵堂里妈妈冰冷的遗像。
我走回灵堂,重新跪在妈妈面前。
“妈,对不起。”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眼泪终于决堤,我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从我记事起,妈妈的世界就围着爸爸和哥哥转。
她的人生,是一场漫长的、心甘情愿的奉献。
她总说,女人嘛,这辈子就是为丈夫儿子活的。
我曾经无数次地反驳她,告诉她,女人也可以为自己活。
她总是笑着摇头,说我傻,说我不懂。
现在我懂了。
当你的奉献被当成理所当然,当你的牺牲被视为天经地义,那么等待你的,就只有被榨干最后一滴血肉的命运。
我以为报警就是结束,但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由于案情重大,涉及到非法器官买卖,警方非常重视。
他们第一时间封存了妈妈的遗体,并联系了法医进行重新尸检。
同时,对爸爸、林强和张兰进行了连夜审讯。
最先崩溃的是爸爸。
他这样懦弱了一辈子的人,在警察的审讯室里,根本撑不了多久。
他很快就全招了。
原来,自从侄子小宝查出尿毒症后,嫂子张兰就动了心思。
在得知全家只有妈妈的肾源匹配时,她就开始日日夜夜地在爸爸和哥哥耳边吹风。
“爸,小宝可是咱们林家的独苗啊,他要是没了,咱们家就绝后了!”
“妈年纪也大了,一身的病,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她的肾留着也是浪费,不如给小宝,还能救一条命,也算是她积德了。”
“林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儿子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儿犹豫什么?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你老婆孩子去死吗?”
在张兰的不断煽动下,本就重男轻女的爸爸和自私自利的林强,渐渐动摇了。
他们开始尝试“说服”妈妈。
他们告诉妈妈,这只是一个小手术,对身体没影响。
他们告诉妈妈,这是在救她亲孙子的命,是天大的功德。
他们甚至给妈妈下跪,求她发发慈悲。
但这一次,妈妈拒绝了。
她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牺牲,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摘掉一个肾,无异于自杀。
她对爸爸说:“建国,我把命给你和儿子都行,但这事,我真的做不到。我也想多活几年,想看着晚晚结婚生子。”
这是妈妈第一次,为了自己,对他们说“不”。
而这个“不”字,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他们的“说服”变成了逼迫和争吵。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妈妈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好几次因为血压升高而晕倒。
终于,在案发那天早上,他们又一次因为这件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张兰指着妈妈的鼻子骂她“冷血”、“自私”、“不配当奶奶”。
林强也红着眼,说如果妈妈不救小宝,他这个儿子就当没她这个妈。
爸爸在一旁唉声叹气,却始终没有为妈妈说一句话。
妈妈被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就再也没有起来。
当张兰中午去叫她吃饭时,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
他们都吓坏了。
但短暂的慌乱过后,一个更恶毒的念头,在张兰的心里滋生。
她对林强和爸爸说:“人反正已经死了,肾还在。现在取出来,还来得及救小宝。”
这个提议,简直丧心病狂。
但已经被“救孙子”这个念头冲昏头脑的爸爸和林强,竟然同意了。
他们不敢去正规医院,林强通过他那些狐朋狗友,联系上了一个“黑医生”。
他们给了那个医生一大笔钱,就在村里的卫生所,那个简陋的手术室里,剖开了妈妈的身体,摘走了她的左肾。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才给我打了电话,伪造了妈妈“午睡时平静离世”的假象。
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他们以为我这个常年不回家的女儿,只会哭哭啼啼地办完后事,然后继续回到我的城市,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们算错了一步。
他们没算到,火葬场那份冰冷的遗体报告,会将他们所有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听完警察转述的口供,我坐在警察局的走廊长椅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我无法想象,妈妈在临死前,是何等的绝望和心碎。
她被自己最爱的丈夫和儿子,逼上了绝路。
死后,甚至还要被他们剖开身体,夺走器官。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
林强和张兰一开始还嘴硬,拒不承认。
但在爸爸的口供和警方的证据面前,他们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
尤其是当警察告诉他们,他们联系的那个“黑医生”已经被抓获,并且对所有事情供认不讳时,张兰第一个就招了。
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林强和爸爸身上,说自己只是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们逼她这么做的。
林强则把责任推给了张兰和那个“黑医生”,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都是他们怂恿的。
一场丑陋的、互相推诿的闹剧。
至此,案情基本明朗。
爸爸林建国、哥哥林强,涉嫌侮辱尸体罪和故意毁坏尸体罪。
嫂子张兰,作为主要煽动和策划者,罪加一等。
而那个“黑医生”和整个非法器官买卖链条上的人,将面临更严厉的法律制裁。
至于妈妈的直接死因,法医的初步鉴定结果也出来了。
妈妈确实死于突发性心肌梗死。
但是,诱发她心梗的,正是案发当天上午那场激烈的争吵和巨大的情绪波动。
从法律上讲,林强他们的行为,与妈妈的死亡,存在间接的因果关系。
这构成了“过失致人死亡罪”。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妈妈讨回公道了。
但事情的发展,却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就在爸爸他们被刑事拘留的第二天,我们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以我二叔为首,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我住的镇上宾馆。
二叔是我爸的亲弟弟,在村里有点威望。
他一进门,就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痛心疾首地对我说:
“晚晚,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那可是你亲爹,亲哥啊!”
“你把他们都送进去了,你让咱们林家的脸往哪儿搁?你让我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只觉得可笑。
“二叔,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让他们坐牢你才开心吗?”
“他们杀了人,犯了法,坐牢不是应该的吗?”我冷冷地反问。
“什么叫杀了人?法医不是说了吗,你妈是自己病死的!他们就是一时糊涂,办了件错事,怎么就成了杀人犯了?”
“再说了,他们也是为了救小宝啊!小宝可是咱们林家唯一的根!你这个当姑姑的,不但不帮忙,还把你哥送进监狱,你安的什么心?”
又来了。
又是这套“为了香火”、“为了孙子”的说辞。
在这个家里,在这个村子里,仿佛只要打着“传宗接代”的旗号,一切罪恶都可以被原谅。
我不想跟他们争辩这些早已烂到根子里的陈腐观念。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二叔:“二叔,如果今天是我,或者你家的女儿,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你会把你的儿子杀了,取他的肾来救吗?”
二叔被我问得一噎,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步步紧逼,“不都是人命吗?为什么我哥儿子的命是命,我妈的命就不是命?就因为我妈是个女的,是个老太婆,她就活该被牺牲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二叔气得直哆嗦。
旁边的一个婶婶赶紧打圆场:“晚晚啊,你二叔也是为你好。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关起门来商量?非要闹到警察局,让外人看笑话。”
“是啊晚晚,”另一个姑姑也开口了,“你爸和你哥知道错了。你就高抬贵手,去跟警察说,这是个误会,让他们把人放出来吧。不然小宝怎么办?他还在医院里等着肾救命呢!”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语重心长”的脸,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他们不是来为我妈妈鸣不平的。
他们是来当说客,来逼我妥协的。
在他们眼里,家族的脸面,比真相重要。
男丁的性命,比一个女人的尊严和生命重要。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我不会撤诉,也绝不会原谅他们。”
“他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法律的代价。”
我的强硬态度,彻底激怒了他们。
二叔一拍桌子,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林晚!你这个不孝女!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为了一个死人,你把全家都得罪光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你以后别想再回这个村子!我们林家,没有你这种六亲不认的女儿!”
他们咒骂着,威胁着,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我。
我只是冷漠地听着。
家?
从他们拿走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家了。
现在,他们又亲手杀死了我心中唯一的牵挂。
这个所谓的“家”,对我来说,只剩下一片废墟。
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可,更不害怕他们的威胁。
“说完了吗?”我站起身,打开房门,“说完了就请回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你……”二叔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最终还是灰溜溜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在门口不停地咒骂我“白眼狼”、“冷血动物”。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我以为自己会很坚强。
但当全世界都与你为敌时,那种孤独和无助,还是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
妈妈,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如果连我都不为你抗争,那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人记得你所受的委屈了。
亲戚们的“劝说”失败后,事情进入了司法程序。
我为妈妈请了最好的律师,并且拒绝了林家那边提出的任何“和解”条件。
这段时间,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村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
他们说我为了霸占家产,故意陷害我爸和我哥。
他们说我早就盼着我妈死,好回来分钱。
他们甚至编造出我在外面被人包养,心肠早就变黑了的谣言。
我成了全村人眼里的“毒妇”和“不孝女”。
我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
有些小孩甚至会朝我扔石子,骂我“扫把星”。
我没有理会这些。
我知道,跟一群愚昧的人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法律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开庭前几天,嫂子张兰的娘家人找到了我。
带头的是张兰的哥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
他们没有像我二叔那样“讲道理”,而是直接对我进行了威胁。
“林晚是吧?我劝你识相点!”张兰的哥哥把我堵在宾馆门口,手里掂着一根棒球棍,“赶紧去撤诉!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也活不成!”
我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心里不是不害怕。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
我一旦退了,就前功尽弃了。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功能。
“你在威胁我?”我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威胁恐吓他人,是违法行为吗?”
“哟呵?还跟我讲法?”他被我的反应逗乐了,“老子就是法!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就把棒球棍扛在了肩上,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握紧了手机,心脏狂跳。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要动手的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我回头一看,是之前负责案子的那个国字脸中年警察。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同事。
张兰的哥哥看到警察,脸色一变,立刻把棒球棍藏到了身后。
“没……没什么,我们就是跟她开个玩笑。”
“开玩笑?”中年警察冷哼一声,“我看不像。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兰的哥哥和他带来的几个人,就这么被警察带走了。
临走前,他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中年警察走到我面前,叹了口气:“林小姐,我们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你放心,对于这些寻衅滋事的行为,我们绝不姑息。”
“谢谢你,王警官。”我由衷地感谢他。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王警官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也要注意安全。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后怕。
如果今天王警官没有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开始意识到,这场战争,远比我想象的要凶险。
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已经无所不用其极。
我不能再一个人战斗了。
送走王警官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联系了我在省城一家报社当记者的大学同学。
我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包括我被威胁恐吓的录音,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同学听完后,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说:“晚晚,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曝光!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世上竟有如此泯灭人性的事情!”
几天后,一篇名为《高龄母亲“心梗”离世,遗体却离奇失踪一肾——谁动了我的妈妈?》的深度报道,在网络上迅速发酵。
报道详细叙述了妈妈的遭遇,哥哥一家的冷血自私,以及我报警后所遭受的种种威胁和非议。
文章配上了那张触目惊心的遗体报告,和妈妈生前慈祥的照片。
巨大的反差,瞬间引爆了舆论。
“!这是21世纪?还有这种事?”
“愚昧和自私真是刻在骨子里的,为了所谓的‘香火’,连亲妈都能杀!”
“这个女儿太难了!支持她!一定要让这帮受到法律的制裁!”
“心疼这个妈妈,也心疼这个女儿。她是在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腐朽的宗族观念啊!”
“必须严惩!特别是那个嫂子,简直是恶魔!”
网络上的声援,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无数的陌生人给我发私信,鼓励我,支持我。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各大媒体都想采访我。
事情,彻底闹大了。
舆论的压力,让当地相关部门不敢有丝毫怠慢。
法院的审理也很快提上了日程。
开庭那天,法庭里座无虚席。
除了双方的亲属,还有很多闻讯赶来的记者和关注此事的民众。
我作为原告,坐在原告席上。
对面,是被告席上的爸爸,哥哥林强,和嫂子张兰。
几天不见,他们都憔悴了很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爸爸低着头,不敢看我。
林强眼神怨毒地瞪着我,仿佛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张兰则哭哭啼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庭审开始。
我的律师有条不紊地陈述案情,出示证据。
遗体报告、法医鉴定、被告的口供、黑医生的证词……
每一份证据,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被告席上那三个人心上。
轮到被告方辩护时,他们的律师试图以“亲情”和“救孙心切”为由,为他们开脱。
“我的当事人,只是一时糊涂,他们对死者怀有深厚的感情,绝无加害之心。”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孙子的爱。法理不外乎人情,希望法庭能够考虑到这一点,对他们从轻处罚。”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站起来,情绪激动地反驳:“法理不外乎人情?那我请问,你们的人情在哪里?是在我母亲苦苦哀求你们放过她的时候,还是在她死后,你们冰冷地剖开她身体的时候?”
“你们说对我母亲怀有深厚的感情,那你们的感情,就是逼死她,然后挖走她的器官吗?”
“你们说爱孙子,那你们的爱,就是要以牺牲另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吗?”
“如果这种扭曲、自私的‘爱’可以成为脱罪的理由,那还要法律做什么?”
我的声音在法庭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血和泪。
全场一片寂静。
被告席上,爸爸把头埋得更低了。
林强的眼神从怨毒变成了躲闪。
张兰的哭声也停了,脸色煞白。
法官敲了敲法槌,示意我冷静。
但我知道,我的话,所有人都听进去了。
最终,法庭的判决下来了。
爸爸林建国,犯过失致人死亡罪、故意毁坏尸体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哥哥林强,作为主犯,犯过失致人死亡罪、故意毁坏尸体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嫂子张兰,作为教唆犯,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犯过失致人死亡罪、故意毁坏尸体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那个“黑医生”,以及参与非法器官买卖的其他人,也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听到判决的那一刻,我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椅子上。
赢了。
妈妈,我为你,讨回公道了。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天空,仿佛看到了妈妈在对我微笑。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宣判后,林家和张家的人在法院门口堵住了我。
他们没有再威胁我,而是换了一副嘴脸。
二叔拉着我的胳膊,老泪纵横:“晚晚,算二叔求你了,你爸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受得了七年的牢狱之灾啊?”
“你能不能……上诉的时候,请求法官轻判?或者,你签一份谅解书也行啊!”
张兰的妈妈更是直接跪在了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哭喊:“我女儿知道错了!她不是人!你饶了她吧!她要是坐十二年牢,她这辈子就毁了!小宝也不能没有妈妈啊!”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冷漠地推开他们:“现在才来求我,晚了。”
“法律是公正的,这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至于小宝……”我顿了顿,看着人群中那个瘦弱的孩子,心里闪过一丝不忍。
孩子是无辜的。
但他的父母,却亲手毁掉了他得到救治的最后希望。
妈妈的那个肾,因为摘取和保存不当,已经无法再用于移植了。
而林强和张兰入狱,家里的经济来源也断了。
小宝的未来,一片灰暗。
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
我没有再理会他们的哭求,转身离开了法院。
我需要尽快处理完妈妈的后事,然后离开这个让我身心俱疲的是非之地。
我回到村里,准备给妈妈办一个简单的追悼会,然后将她安葬。
可我没想到,在整理妈妈的遗物时,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那是在妈妈床头柜最深处的一个小木盒里。
盒子上着锁,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钥匙。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泛黄的信,和一个陈旧的存折。
我先打开了那个存折。
开户人是妈妈的名字。
上面的存款记录,从我上大学那年开始,每个月都有一笔钱存入。
数额不大,几百,一千。
但十几年下来,竟然也攒了十几万。
我认得,那是我每个月寄给她的生活费。
她一分都没动。
在存折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是妈妈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很清晰:
“这些钱,都是给晚晚的嫁妆。我的女儿,吃了太多苦了。”
我的眼泪,瞬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存折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我一直以为,她把钱都给了哥哥。
我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我永远排在哥哥后面。
可我错了。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
她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爱着我,保护着我。
我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一沓信。
信封都已经泛黄发脆。
我抽出一封,信纸上的字迹,是一个男人的笔迹,苍劲有力。
信的开头写着:“亲爱的玉兰……”
玉兰,是我妈妈的名字。
我愣住了。
这信,不是爸爸写的。爸爸的字,我认得,软趴趴的,没有筋骨。
而且,爸爸和妈妈是同村的,根本不需要写信。
我的心,狂跳起来。
我一封封地看下去。
这些信,记录了一个男人对我妈妈长达数十年的爱恋和思念。
他叫周文海,是我妈妈的初中同学,也是她的初恋。
当年,他们情投意合,但因为周文海家里成分不好,我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
后来,周文海参了军,去了外地。
他和我妈妈约定,等他在部队站稳了脚跟,就回来娶她。
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
可是,三年后,周文海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了重伤,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觉得他给不了我妈妈幸福,于是,他主动断了联系,并且托人告诉我妈妈,他已经在外面结婚了。
我妈妈伤心欲绝,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嫁给了同村老实巴交的爸爸。
结婚后第二年,就生下了我。
又过了一年,生下了哥哥林强。
我一直以为,我和哥哥,都是爸爸的孩子。
直到我看到最后一封信。
那封信的日期,是在我出生后不久。
信里,周文海写道:
“玉兰,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结婚,我一直在等你。听说你生了个女儿,我真为你高兴。但我心里也像刀割一样疼。我多希望,那个孩子是我们的。”
“我打听到了,林建国(我爸爸的名字)的身体,好像有点问题。你……你要不要去医院查查?我不是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只是担心你。”
信的最后,他还附上了一个地址和电话。
我看到这里,如遭雷击。
爸爸的身体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猛地想起,从小到大,爸爸对我和对哥哥的态度,天差地别。
他对我,总是很冷淡,甚至有些疏离。
但对哥哥林强,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一直以为,这是重男轻女。
可现在想来,那不仅仅是偏爱,更像是一种……补偿?
还有妈妈。
妈妈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却又总是让我“让着”哥哥?
她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弥补对爸爸和哥哥的亏欠?
如果……
如果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呢?
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是那个叫周文海的男人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这个唯一的可能。
难怪爸爸对我那么冷漠。
难怪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的前途,去救他的儿子。
难怪在这个家里,我永远像个外人。
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外人”。
我拿着信,浑身发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恨了这么多年的父亲,竟然可能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而我真正的父亲,却在另一个地方,默默地爱了我妈妈一辈子。
我看着信上那个地址。
那是一个省城的地址。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输入了“周文海”这个名字。
很快,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周文海,某军区医院退休老院长,著名外科专家,尤其擅长肾脏移植手术。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肾脏移植……
外科专家……
一个更大、更让我不寒而栗的谜团,笼罩了我。
妈妈的肾,真的只是为了救小宝吗?
林强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妈妈的肾源和小宝是“完美匹配”的?
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农村,做配型检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又是通过谁,联系上的那个“黑医生”?
这一切的背后,会不会还有另一只手在推动?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把信和存折小心地收好,放进我的包里。
我决定,办完妈妈的葬礼,我就去省城。
我要去找那个叫周文海的男人。
我要当面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妈妈的葬礼,办得很冷清。
村里人因为之前的事,都不敢再上门。
只有几个关系比较远的亲戚,远远地站着,算是送了妈妈一程。
我一个人,捧着妈妈的骨灰盒,将她安葬在了后山那片能看到日出的山坡上。
我对她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我没有片刻停留,买了去省城的火车票。
坐在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一个残酷的真相。
但我知道,我必须去。
为了妈妈,也为了我自己。
我需要一个答案。
到了省城,我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周文海的家。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军队大院,环境清幽。
我站在一栋小楼前,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
她打量了我一下,问:“你找谁?”
“我找周文舍海院长。”
“院长他……身体不舒服,不见客。”保姆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是林玉兰的女儿。”我说出了妈妈的名字。
保姆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惊讶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虚弱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是……是玉兰的女儿吗?让她进来。”
保姆这才侧过身,让我进了屋。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旧军装,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有神。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光。
他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却又不敢。
“像……真像啊……”他喃喃自语,“你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就是周文海。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那个装满信件的木盒,放在了茶几上。
他看到那个盒子,身体猛地一震,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追忆。
“你……你都看到了?”
我点点头。
“所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是你的女儿,对吗?”
周文海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
他没有回答,但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为什么?”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来找我们?”
“我没脸啊……”周文海痛苦地捂住脸,“我害了你妈妈一辈子,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们?”
“当年,我受伤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我就想,我不能耽误她。所以我骗了她。”
“我以为她嫁给林建国,会过上安稳的日子。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林建国他……他竟然也没有生育能力。”
我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如此。
爸爸林建国,也没有生育能力。
“那……我哥林强呢?”我追问道。
周文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林强,是林建国从他一个远房亲戚那里抱养来的。为了在村里传宗接代,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原来是这样。
林强不是爸爸的亲生儿子,我也不是。
我们这个所谓的“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存在的?”我继续问。
“在你出生后不久。”周文海说,“你妈妈给我写了信,她告诉我,她忘不了我,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她说,她希望这个女儿是我的。她还告诉了我林建国的情况。我当时就猜到了。后来,我偷偷去村里看过你一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女儿。”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个人,这样默默地爱着我。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敢。”周文海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我怕打扰你们的生活。我怕林建国会对你不好。我只能……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你上大学,我偷偷给你寄学费,但都被你妈妈存了起来。你工作了,我动用关系,想让你进更好的单位,但你都凭自己的能力考进去了。”
“你很优秀,晚晚,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你是我的骄傲。”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愧疚。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任由眼泪肆虐。
过了很久,我才平复下情绪,问出了我此行最重要的问题。
“我妈妈的肾,是不是和你有关?”
周文海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反应,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测。
“是你。”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你告诉林强他们,我妈妈的肾源和小宝匹配的,对不对?”
“是你,利用你的关系,帮他们联系的那个黑医生,对不对?”
“你甚至……你甚至可能参与了整个计划,对不对?”
周文海痛苦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是……是我。”
这个答案,像一把利剑,狠狠地刺穿了我的心脏。
我以为,我找到了亲生父亲。
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将我妈妈推向深渊的凶手之一。
“为什么?”我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你不是爱她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周文海的声音嘶哑,“我是想救她啊!”
“救她?”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逼她去死,还说是救她?”
“不是的!你听我解释!”周文海激动地抓住我的手,“你妈妈的糖尿病并发症已经很严重了,她的肾功能,早就开始衰竭了。医生说,她最多,只有一两年的时间了。”
“我一直在想办法救她。我知道小宝需要换肾,我也知道,你妈妈的肾源是唯一匹配的。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想,让你妈妈把肾‘捐’给小宝。然后,我再利用我的关系,从国外找一个最好的肾源,给你妈妈换上。”
“这样,既能救小宝,也能让你妈妈换上一个健康的肾,彻底摆脱病痛。这是一举两得的办法啊!”
我愣住了。
换肾?
给他妈妈换一个健康的肾?
“可是……可是我妈妈不同意!”
“是,她不同意。”周文海痛苦地说,“她不相信我。她觉得我在骗她。她以为我只是想利用她去救小宝。我们……我们为此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
“她说,她这辈子已经被男人骗够了,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然后……然后就出事了。”
周文海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保姆赶紧上前给他顺气。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一团。
原来,这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荒唐而悲伤的计划。
一个自以为是的“拯救”。
一个源于爱,却终于恨的误会。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妈妈真相?告诉她我也是你女儿!告诉她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我说了!”周文海喘着气说,“我告诉她,你是我女儿,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弥补我们母女。可是……可是她不信。她以为,我是在用你来绑架她,逼她就范。”
“她挂了我的电话,然后……就再也没接过。”
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我能想象到,妈妈在接到这个电话时,是何等的震惊和愤怒。
她被欺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以为可以平静地度过晚年,却又一次被卷入男人的谎言和算计之中。
她不相信,是正常的。
而正是这个不相信,最终要了她的命。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这个计划?在我妈妈死后,你为什么还要让林强他们去取肾?”
“我……我当时已经疯了。”周文海的眼神变得空洞,“我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我整个人都垮了。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完成她‘未完成’的遗愿——救小宝。”
“我以为,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我联系了林强,告诉他,我可以帮他找医生。我给了他钱,让他去做这件事。我甚至……甚至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肾源,准备给你妈妈做‘身后移植’……”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痛苦地摇头。
我看着他,这个我血缘上的父亲,这个害死我母亲的“凶手”。
我不知道该恨他,还是该可怜他。
他爱我妈妈吗?
爱。
爱到偏执,爱到疯狂。
他用一种自以为是的、控制欲极强的方式,去安排他爱的人的人生。
最终,却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所以,我哥他们,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知道你的计划。他们只以为,你是可怜小宝,才出钱出力帮他们的?”
“是。”周文海点点头,“我没告诉他们我和你的关系。我不想节外生枝。”
我惨然一笑。
好一个“不想节外生枝”。
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包括我,包括我妈妈,包括林强一家。
他自以为是地布了一个局,却没想到,满盘皆输。
“你走吧。”我站起身,不想再看他一眼。
“晚晚……”他乞求地看着我。
“别这么叫我。”我冷冷地打断他,“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我只有一个妈妈,她已经被你们这群自私的男人,害死了。”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栋小楼。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真相大白了。
但我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
我没有了家,没有了父亲,唯一的母亲,也死在了这荒唐的人性纠葛之中。
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回到宾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病了一场。
我时而发烧,时而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是宾馆的服务员发现我不对劲,把我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里,我浑浑噩噩地躺了三天。
三天后,我终于退了烧,清醒了过来。
看着窗外陌生的城市,我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接下来,我该去哪里?
我该做什么?
就在我迷茫的时候,我的律师来看我了。
他告诉我,林家和张家的人,因为我在网上曝光的事,和他们威胁我的行为,受到了村委会和乡里的严肃处理。
二叔被撤掉了村干部的职位。
张兰的哥哥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十五天。
村里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现在都对我避之不及。
律师还告诉我,爸爸和哥哥在监狱里,都表示了忏悔。
他们托律师带话,说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妈妈。
我听着,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一句“对不起”,换不回妈妈的命。
律师走后,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快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份财产转让协议,和一把钥匙。
协议上,周文海将他名下所有的房产、存款,都转让给了我。
总价值,是一个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他在附带的信里写道:
“晚晚,我知道,这些都弥补不了我对你和你母亲的伤害。我也不求你的原谅。我这辈子,罪孽深重,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是我欠你们的。我马上要去自首了,为我犯下的错,接受法律的制裁。照顾好自己。父,周文海。”
我看着那份协议,和那句刺眼的“父”,只觉得讽刺。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吗?
他以为,自首就可以洗刷他的罪孽吗?
我把那份协议,撕得粉碎。
我不需要他的钱,更不需要他这个所谓的“父亲”。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了趟老家。
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那个充满了谎言、偏心和罪恶的房子,我一刻也不想再多待。
卖房子的钱,我一分没留。
我以妈妈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用于资助那些因为家庭贫困、性别歧视而失学的女童。
我还匿名给侄子小宝所在的医院,捐了一笔钱,足够他后续的透析和治疗费用。
我恨他的父母,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希望他能活下去,并且记住,他的命,是用他奶奶的命换来的。
我希望他长大后,能做一个善良的人。
做完这一切,我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也伤我最深的地方。
我没有再回我工作的城市。
我辞了职,一个人,背着包,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行。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西藏,看了最纯净的天空。
去了大理,感受了最温暖的阳光。
我把妈妈的骨灰,撒进了苍山洱海。
我希望她的灵魂,能在这里得到安息,不再被世俗的纷扰所累。
一年后,我在一个南方的小城停了下来。
这里气候温润,生活节奏很慢。
我在海边租了一间小房子,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晚晴”。
取自“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我希望,所有像我和妈妈一样,曾经被命运亏待过的女人,都能在人生的后半段,迎来属于自己的晴天。
我的生活,渐渐归于平静。
白天,我看店,看书,和客人聊天。
晚上,我听海,散步,写一些关于妈妈的故事。
我很少再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书店门口。
是周文海。
他比一年前更老了,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囚服,显然是刚从监狱里出来。
他因为自首,并且有重大立功表现(提供了整个非法器官买卖链条的线索),被判了三年,又因为在狱中表现良好,提前获得了假释。
他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胆怯和期盼。
我没有赶他走,也没有请他进来。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扇玻璃门,静静地对视着。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我……可以给你打工吗?不要钱,管饭就行。”
我看着他,这个给了我生命,却又毁了我一切的男人。
我心里,已经没有恨了。
只剩下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转过身,走进里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然后,我回到我的摇椅上,继续看我的书。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他的身上,也洒在我的身上。
温暖而平静。
我知道,有些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有些原谅,永远无法说出口。
但或许,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解药。
它不能让我们忘记,却能让我们学会,与过去和解。
(全文完)
转载请注明来自极限财经,本文标题:《女人少一个肾会有什么影响,能不(已完结妈妈去世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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