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那盘红烧鱼,已经彻底凉了。
酱色的汤汁凝固在盘底,像一滩干涸的血。
爸爸那只端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发抖,透明的白酒在杯中晃荡,漾起一圈圈令人心烦的涟漪。
妈妈的眼睛里含着泪,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又被爸爸一个严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的弟弟,温博,那个我从小护到大的男孩,此刻正深深地埋着头,仿佛想把自己钻进那只盛着白米饭的碗里。
而他身边坐着的,是他那妆容精致的未婚妻,林微微。
她正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轻蔑的目光,慢悠悠地打量着我,嘴角挂着一抹得体的、却又无比刺眼的微笑。
终于,我那沉默了半晌的父亲,放下了酒杯,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一家之主的口吻,对我下达了最终的判决。
“温晴,城里那套房子,你过户给你弟弟吧。”
“微微家里说了,没房子,这婚就结不成。”
“你是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那房子,就给你弟弟当婚房。”
……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扔进了冰窟窿里。
我叫温晴,今年二十八岁。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我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我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广场夜市,有一个生意火爆的铁板鱿鱼摊。
每天下午四点,我准时出摊。
推着我那辆改装过的不锈钢小车,车上装着新鲜的鱿鱼、蔬菜,还有我秘制的酱料。
油锅一热,滋啦作响,香气能飘出半条街。
很多人都认识我,叫我“鱿鱼西施”。
这称呼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讨厌。
它至少证明了我的劳动,我的存在。
我靠着这个小摊,一串一串地烤着鱿鱼,一分一毛地攒着钱,在三年前,用尽我所有的积蓄,付了首付,在城里买下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两居室。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套房。
是我温晴,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拿到房产证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抱着那本红色的证书,哭得像个孩子。
墙壁是冰冷的水泥,地面是粗糙的沙砾,可在我眼里,那里处处都闪着光。
我终于,不再是那个需要看房东脸色、随时可能被赶走、漂泊无依的女孩了。
我有了根。
为了这根,我付出了太多。
我还记得刚来城里打工的时候,我才十九岁。
高中毕业,因为家里要供弟弟温博上大学,我主动放弃了复读的机会,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揣着爸妈给的二百块钱,就踏上了来城的火车。
我做过餐厅服务员,端盘子端到手臂得了腱鞘炎,阴雨天就钻心地疼。
我进过工厂,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拧螺丝,每天十几个小时,累到站着都能睡着。
我也去发过传单,冬天里,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手冻得通红,连传单都拿不稳。
那时候,我每个月工资一千八,寄回家一千五,只给自己留三百。
三百块,要付房租,要吃饭,要生活。
我租在城中村最便宜的隔断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
没有窗户,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
为了省钱,我每天都吃清水煮挂面,连买一包榨菜都觉得奢侈。
有一次我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浑身滚烫,却舍不得花钱去医院。
我一个人躺在那间阴暗的小屋里,裹着被子,喝着白开水,硬生生地扛了过来。
退烧的那天早上,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也就是在那时,我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一个有阳光,有温暖,能让我安心睡个好觉的地方。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我开始更拼命地工作,更疯狂地省钱。
后来,我发现夜市的生意好做,就动了摆摊的心思。
我用自己攒下的几千块钱,置办了一辆小推车,学着别人做起了铁板鱿鱼。
一开始,没有经验,酱料的味道不对,火候也掌握不好,烤出来的鱿鱼又老又腥,根本没人买。
我每天都亏本,心里急得像火烧。
但我没放弃。
我白天去菜市场,跟卖海鲜的大爷请教怎么挑选新鲜的鱿鱼。
晚上收摊回家,不管多晚多累,我都会打开电脑,看各种美食视频,研究酱料的配方。
我把每一种调料的比例都记在本子上,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调整。
我的舌头被各种失败的酱料辣到麻木,我的手被滚烫的铁板烫出了无数个水泡。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以鱿鱼为主食。
终于,在一个多月的摸索后,我调配出了属于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酱料。
香辣中带着一丝回甘,能最大程度地激发鱿鱼的鲜美。
我的生意,从那天开始,渐渐好了起来。
从一天卖几十串,到一百串,再到几百串。
我的小摊前,开始排起了长队。
很多人都是回头客,他们夸我的鱿鱼好吃,夸我这个小姑娘勤快。
每当听到这些夸奖,我心里都比吃了蜜还甜。
那些曾经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值得。
钱,一分一分地攒。
日子,一天一天地熬。
三年后,我看着银行卡里那个我数了无数遍的数字,终于凑够了首付。
签购房合同的那天,我的手一直在抖。
销售小姐看我穿得朴素,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
直到我从包里拿出一沓沓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现金时,她的态度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那些钱,带着铁板烧的油烟味,带着我无数个日夜的汗水。
它们是我用青春和健康换来的。
是我温晴,站在这座城市的底气。
装修的钱,也是我一分一分攒出来的。
我没有请设计师,自己上网学着画图纸。
我没有请装修队,自己去建材市场,一家一家地比价,买最实惠的材料。
我自己刷墙,自己铺地板,自己组装家具。
新家入伙那天,我请了爸妈和弟弟过来。
他们看着窗明几净的房子,嘴上说着“不错不错”,可我却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不是纯粹的为我高兴。
那里面,夹杂着羡慕,嫉妒,甚至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
我当时没有多想,只沉浸在拥有自己房子的喜悦中。
我以为,我的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
可我没想到,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引爆这场风暴的,就是林微微。
林微微是我弟弟温博的大学同学。
人长得漂亮,家里条件也不错,在一家公司做文员,是那种长辈眼里的标准好媳妇。
温博追了她很久,才终于追到手。
我们全家都为他高兴。
我第一次见林微微,是在一次家庭聚餐上。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淡妆,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她很有礼貌,叔叔阿姨叫得很甜。
妈妈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得了。
爸爸也难得地露出了笑脸。
只有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和我暗恋了许多年的那个人,走得很近。
那个人叫陈浩。
是我们同乡,也是我们那一片儿,最有出息的年轻人。
名牌大学毕业,在一家大公司做项目经理,年轻有为,温文尔雅。
他就像是小说里的男主角,身上永远带着光。
我和他不算熟,只是见过几次面。
他每次回老家,都会来我的摊位买鱿鱼。
他会笑着跟我说:“温晴,你做的鱿鱼,是全城最好吃的。”
他会记得我不吃葱,每次都特意嘱咐我不要放。
他会在下雨天,撑着伞,默默地站在我的摊位旁,等雨停。
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让我在那些孤单辛苦的日子里,有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把他当成我生活里的一束光。
可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是天上的星星,而我,只是地上的一粒尘埃。
我把他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起。
直到那天,我看到林微微发的朋友圈。
是她和陈浩的合影。
照片里,陈浩站在她身边,笑得温柔。
配文是:“谢谢陈浩哥请吃饭。”
下面有很多共同好友的点赞和评论。
有人问:“微微,这是你男朋友吗?好帅啊!”
林微微回复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那一刻,我心里的那束光,熄灭了。
原来,我以为的那些特别,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原来,他对我好,只是出于一个优秀男人刻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
原来,他心里喜欢的人,是林微微这样,漂亮、体面、和他站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女孩。
我默默地删掉了那条朋友圈,也删掉了心里所有的幻想。
我告诉自己,温晴,别做梦了,好好赚钱吧。
只有钱,才不会背叛你。
我以为,我和林微微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了。
我只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未来可能会成为我的弟媳。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陈浩,也隔着云泥之别。
我会祝福她,然后,离她远远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把主意,打到我的房子上。
事情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
妈妈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
电话里,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温博和林微微的婚事。
“晴晴啊,微微这孩子真不错,知书达理的,就是她爸妈那边,要求有点高。”
“他们说,结婚可以,但必须在城里有套婚房,不然女儿嫁过去要受委屈。”
“你也知道,我和你爸这点养老钱,哪够在城里买房啊。”
“你弟弟为了这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我听着妈妈的诉苦,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但我还是安慰她:“妈,你别急,让温博再跟微微家商量商量,现在房价这么高,刚结婚就背上房贷,压力也大。”
妈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商量了,没用。人家就这个条件,说没房子,就免谈。”
挂了电话,我心里沉甸甸的。
我当然心疼我弟弟。
从小到大,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爸妈总是先紧着他。
我也习惯了,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
他上大学的学费,有一大半是我出的。
他每个月的生活费,也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他的。
我总觉得,我是姐姐,照顾弟弟是应该的。
可这一次,我犹豫了。
那套房子,是我全部的心血,是我的命根子。
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了那个地方,我该怎么办。
我抱着一丝侥乙幸的心理,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几天后,妈妈的电话,彻底打破了我的幻想。
“晴晴,你回来一趟吧,家里有事商量。”
妈妈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
我问她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地说:“你回来就知道了,是好事。”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关了摊,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那顿所谓的“家庭聚餐”,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为我设下的鸿门宴。
我成了那个被审判的罪人。
而我的罪名,就是我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爸爸那句“你过户给你弟弟吧”说出口时,整个饭桌上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破碎的声音。
我抬起头,目光从爸爸、妈妈、弟弟的脸上一一扫过。
他们的脸上,有愧疚,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理应如此”的决然。
仿佛我把房子给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仿佛我这个女儿,生来就是为了给儿子铺路的。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林微微的脸上。
她正优雅地用纸巾擦着嘴角,看到我看她,她对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那笑容里,充满了炫耀和得意。
她仿佛在说:你看,你辛苦打拼的一切,最终还是要为我做嫁衣。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我的胸腔里,猛地窜了上来。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我告诉自己,温晴,冷静。
不要哭,不要闹。
哭了,闹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他们会说你不懂事,说你自私。
我要冷静地,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爸,你说什么?”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的平静,似乎让爸爸有些意外。
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
“我说,让你把城里的房子,过户给你弟!”
“他是我们温家唯一的根,他结婚是头等大事!”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以后嫁人了,住到婆家去,那房子不就空着了吗?”
“空着也是浪费,不如给你弟当婚房,也算是你这个当姐姐的,为家里做点贡献。”
“贡献?”
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爸,我为这个家做的贡献,还少吗?”
“温博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是谁给的?”
“家里这几年翻新房子,买家电,是谁出的钱?”
“你们二老生病住院,是谁在医院里端屎端尿,又是谁交的医药费?”
“我从十九岁出来打工,到现在快十年了,我往家里寄了多少钱,你们心里没数吗?”
“我把我的青春,我的血汗,都给了这个家,还不够吗?”
“现在,你们还要来抢我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
“你们的心,是肉长的吗?”
我一连串的质问,像一颗颗子弹,打在了他们的脸上。
爸爸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妈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晴晴,我们知道你为家里付出了很多,我们都记在心里。”
“可这次不一样啊,这是你弟弟一辈子的幸福啊!”
“微微家里说了,没有房子,这婚就不结了。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打光棍吗?”
“你是他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狠心?”
我冷笑一声。
“妈,到底是谁狠心?”
“为了儿子的幸福,就要牺牲女儿的一辈子吗?”
“那套房子,是我熬了多少个夜,吃了多少苦,才换来的,你们知道吗?”
“你们只看到我弟弟结不成婚,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没了房子,我该怎么办?”
“我是不是又要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隔断间里去?是不是又要每天吃清水煮挂面?”
“你们心疼你们的儿子,那谁来心疼我这个女儿?”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些被我强行压抑在心底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一直沉默的温博,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红红的,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姐……”
“你别说了。”
“我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
“是我没用,我没本事,我赚不到钱买房子。”
“可是姐,我真的很爱微微,我不能没有她。”
“你就当帮帮我,行吗?就这一次。”
“以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我给你养老,我……”
“闭嘴!”
我厉声打断了他。
“温博,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报答我?你拿什么报答我?”
“就凭你每个月那三千块钱的工资吗?”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给我养老?”
“从小到大,你闯了祸,都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砸锅卖铁都会满足你。”
“我把你惯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个只会躲在家人背后,毫无担当的懦夫!”
“你对得起我吗?”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温博的心里。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看戏的林微微,终于开口了。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吧。”
“温博是没你赚得多,但他是个好男人,有上进心。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再说了,一家人,何必计较那么多呢?”
“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温家的吗?”
“你一个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到时候,这房子不也成了别人家的?”
“还不如现在就过户给温博,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充满了算计和理所当然。
仿佛我的房子,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看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林微微,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说教?”
“这是我们温家的家事,跟你一个外人,有关系吗?”
“你还没嫁进我们温家呢,就开始算计我的财产了?”
“你的算盘,打得未免也太精明了吧?”
林微微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戳穿心事的恼怒。
“温晴,你怎么说话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弟弟好,为了你们温家好吗?”
“我跟温博是真心相爱的,我爸妈要婚房,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有个保障,这有错吗?”
“倒是你,一个当姐姐的,连弟弟的婚事都不肯帮忙,未免也太自私,太冷血了吧?”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鄙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也对,你一个在广场上摆摊卖鱿鱼的,能有什么格局和见识?”
“整天跟油烟打交道,身上都一股子味儿。”
“你大概觉得,守着那套破房子,就是你人生的全部价值了吧?”
“真是可悲。”
“难怪……”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
“难怪连陈浩哥,都看不上你。”
“他跟我说,他只是可怜你,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打拼不容易,所以才对你多照顾了些。”
“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对你有意思吧?”
“别做梦了。他喜欢的人,是我这种,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白领精英。”
“而不是你这种,浑身油烟味,上不了台面的小摊贩。”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林微微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所有的坚持和骄傲,在她眼里,都只是一个笑话。
原来,我珍藏在心底的那束光,对我的所有好,都只是出于廉价的同情。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愤怒,羞辱,悲哀,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达到了顶峰。
我感觉我的胸口,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客厅。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甩了林微微一个耳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呆了。
林微微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你……你敢打我?”
她尖叫了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我的母亲。
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护在了林微微身前。
“温晴!你疯了!你怎么能打人!”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微微,你没事吧?快让阿姨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林微微的脸,满眼都是心疼。
那副紧张的模样,仿佛被打的人,是她的亲生女儿。
而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外人。
我的心,凉得像一块冰。
温博也反应了过来,他冲过来,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
“温晴!你太过分了!快给微微道歉!”
爸爸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抄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朝我砸了过来。
“逆女!我打死你这个逆女!”
我没有躲。
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额角,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那是茶水,还是血。
我只觉得,额头很疼,心,更疼。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最亲的人,为了一个外人,对我怒目而视,对我拳脚相向。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真的,很可笑。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得这么辛苦?
我到底,是为了谁,才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我慢慢地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液体。
指尖,一片猩红。
是血。
我看着指尖的血,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道歉?”
我看着温博,一字一句地问。
“凭什么?”
“该道歉的人,是她!”
我指向林微微,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她侮辱我的人格,践踏我的尊严,我打她一巴掌,都是轻的!”
“温博,你是不是男人?你的未婚妻,当着你的面,这么羞辱你的亲姐姐,你不仅不维护我,还让我给她道歉?”
“你的骨气呢?你的良心呢?都被狗吃了吗?”
我又转向我的父母。
“爸,妈,你们看清楚了!”
“这就是你们千挑万选的好儿媳!”
“她今天能为了房子,逼得我们一家人反目成仇。明天,她就能为了别的,把你们扫地出门!”
“你们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就要逼死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带着绝望的控诉。
爸爸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妈妈抱着林微微,也愣住了。
林微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我,会爆发出如此激烈的反抗。
她挣开我妈的怀抱,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喊道:“温博!你看看她!她就是个疯子!”
“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婚,我不结了!”
说完,她抓起自己的包,就往门外冲去。
“微微!微微你别走!”
温博慌了,他想去追,却被我一把抓住了胳膊。
“让她走!”
我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温博,我最后问你一次。”
“你选她,还是选我?”
温博看着我,又看看门口,脸上写满了痛苦和挣扎。
妈妈也急了,她跑过来,用力地掰我的手。
“晴晴!你快放手!让你弟弟去追啊!这要是把微微气跑了,你弟弟的婚事就真的黄了!”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我看着我妈那张焦急万分的脸,只觉得心如死灰。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依然是儿子的婚事。
我的死活,我的委屈,她根本就不在乎。
我缓缓地松开了手。
不是因为我妥协了。
而是因为,我彻底失望了。
我对这个家,对我这些所谓的亲人,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
温博如蒙大赦,立刻就追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我的父母。
还有一桌子,狼藉的饭菜。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过了很久,爸爸才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晴,晴晴……”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有看他。
我走到沙发旁,拿起我的包,转身就准备离开。
这个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你要去哪儿?”
妈妈拦住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
“回家。”
我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回我自己的家。”
“你不能走!”
妈妈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
“今天这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房子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
我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都已经这样了,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套房子。
我突然觉得,再跟他们争吵,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于是,我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的父母。
我的脸上,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我的父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计算器。
“爸,妈。”
我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情。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算账,那我们就来,好好地算一算吧。”
“我十九岁出来打工,到现在九年零七个月,一共是一百一十五个月。”
“前三年,我每个月寄回家一千五,一共是五万四千块。”
“后六年多,我开始摆摊,生意好了,每个月寄回家三千,一共是二十八万四千四百块。”
“温博上大学四年,学费加生活费,我一共给了他八万块。”
“三年前,家里翻新房子,我给了五万。”
“去年,爸你心脏不好,住院做手术,我交了十万。”
“这些年,零零总总,给你们买衣服,买补品,过年过节的红包,我就不算了。”
“光是这些有据可查的,加起来,一共是,五十六万八千四百块。”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那个刺眼的数字,让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们生我养我,这笔生育之恩,养育之情,我没法用金钱来衡量。”
“但你们可以算一算,养大一个孩子,到十八岁,需要花多少钱?”
“就算二十万,够不够?”
“我给家里的这些钱,够不够还清你们的养育之恩?”
“如果不够,你们说个数,我补给你们。”
“从今以后,我温晴,和你们温家,再无任何关系。”
“我的房子,我的一切,都和你们无关。”
“你们的儿子,是死是活,是娶妻生子,还是打一辈子光棍,也别再来找我。”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些话,像一把刀,不仅割裂了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把我自己,捅得鲜血淋漓。
爸爸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妈妈更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这个不孝女!你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我们白养你了!我们养了一只白眼狼啊!”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哭喊和咒骂。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继续说道:
“另外,关于房子的事,我也跟你们说清楚。”
“那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温晴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我的个人婚前财产,受法律保护。”
“你们,没有任何权利,来干涉,来处置。”
“如果你们再敢打我房子的主意,或者用任何手段,来骚扰我,逼迫我。”
“那么,对不起。”
“我会直接报警。”
“如果报警没用,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我相信,法律,会给我一个公道。”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冷静和坚定。
因为我知道,对付这样被亲情绑架惯了的家人,眼泪和争吵,是最没用的东西。
只有把法律,把利益,赤裸裸地摆在他们面前,才能让他们感到真正的畏惧。
果然,当我提到“报警”和“法庭”的时候,他们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陌生。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我这个女儿。
在他们眼里,我温晴,就应该是一个任劳任怨,予取予求,为了家庭和弟弟,可以牺牲一切的“扶弟魔”。
他们从未想过,这只被他们压榨了近十年的羔羊,有一天,也会亮出自己锋利的犄角。
我没有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吹在我额头的伤口上,有些疼。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走在回城的路上,脑子里一片混乱。
刚才在家里发生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爸爸的怒吼,妈妈的眼泪,弟弟的懦弱,林微微的刻薄……
还有,陈浩。
林微微说的那些话,像一根根毒刺,扎在我的心上,拔不出来。
“他只是可怜你。”
“他喜欢的人,是我这种。”
“而不是你这种,浑身油烟味,上不了台面的小摊贩。”
原来,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可怜的,卑微的,上不了台面的。
我一直以为,我虽然只是个摆摊的,但我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活得坦坦荡荡,不偷不抢,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在他们那些所谓的“上流人”眼里,我终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贩。
我的努力,我的坚强,我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一个笑料,一个同情的对象。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我的脸颊,滚滚而下。
我蹲在路边,抱着自己的膝盖,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是为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暗恋而哭。
我是为我自己,为我这可悲又可笑的人生而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我以为,是家里人打来的。
我不想接。
我任由它响着,直到它自动挂断。
可没过多久,它又响了起来。
我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准备关机。
可当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电显示:陈浩。
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我的心,瞬间乱成了一团麻。
接,还是不接?
接了,我该说什么?
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的暗恋,当成笑话,讲给林微微听?
还是,像个小丑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
我做不到。
我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被全世界抛弃的惨状。
我更不想,从他的嘴里,亲耳听到那些残忍的话。
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挂断键。
然后,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全部拉黑,删除。
干脆利落。
就像是,要彻底斩断过去那个卑微的自己。
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站起身,擦干眼泪,挺直了脊梁。
天,已经彻底黑了。
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那里,有我的家。
有我用血汗换来的,唯一的避风港。
从今以后,我温晴,只为自己而活。
我坐上了最后一班回城的车。
车上人很少,很安静。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思绪万千。
我不知道,我今天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
人,可以善良,但不能没有底线。
当你的善良,被当成理所当然的索取时,你就必须学会拒绝。
当你的亲情,变成了束缚你,压榨你的枷锁时,你就必须学会挣脱。
回到我的小窝,已经是深夜了。
我打开灯,看着这个被我布置得温馨又舒适的家,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宁。
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和伤口。
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憔悴。
可我的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和坚定。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我脱掉衣服,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冲刷着我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着我心里的那些伤痛和屈辱。
我洗了很久很久。
直到皮肤被热水烫得发红。
我换上干净的睡衣,给自己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我放了很多辣椒,吃得满头大汗,眼泪直流。
吃完面,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
我去了菜市场,进了最新鲜的鱿鱼和蔬菜。
下午四点,我推着我的小车,准时出现在了广场夜市。
“老板娘,今天怎么看着有点憔E悴啊?”
一个熟客关心地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没事,昨天没睡好。”
“来两串鱿鱼,多放辣。”
“好嘞!”
我熟练地拿起鱿鱼,放在铁板上。
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我看着铁板上翻滚的鱿鱼,看着摊位前排起的长队,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我的世界。
这个充满了烟火气,充满了人情味的世界。
这里没有算计,没有绑架,没有那些令人窒息的亲情。
这里只有,努力生活的人们,和最朴实的温暖。
我喜欢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家里人,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就好像,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我也乐得清静。
我每天出摊,收摊,回家。
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淡下去。
直到那天晚上。
我正在收摊,准备回家。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摊位前。
是陈浩。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整个人,看起来英俊又挺拔。
他和我这个油腻腻的摊位,显得格格不入。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来干什么?
是来替林微微出头的吗?
还是,想再来欣赏一下我这个“可怜的小摊贩”的狼狈模样?
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他,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温晴。”
他开口了,声音温润,一如既往。
我没有理他。
“温晴,我知道你在听。”
他走近了几步,站在我的面前。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淡淡的古龙水味。
“那天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对不起。”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跟我说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你不是觉得我可怜吗?你不是觉得我上不了台面吗?”
“你不是把我的事,当成笑话,讲给你的心上人听吗?”
“陈浩,你现在这副样子,是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我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和疏离。
陈浩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受伤。
“我没有。”
他急切地解释道。
“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
“也从来没有跟林微微说过那些话。”
“是她……是她自己胡编乱造的。”
“我跟她,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一直想让我帮她介绍客户,所以才……”
“够了!”
我打断了他。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都跟我没关系。”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不再看他,推起我的小车,就准备离开。
“温晴!”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眼神,很认真,很执着。
“我承认,我对你,确实有过同情。”
“我看到你一个女孩子,每天这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我很心疼。”
“但是,那不是可怜。”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敬佩。”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坚强,都勇敢,都闪闪发光。”
“你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座城市里,活出了自己的样子。”
“你才不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摊贩。”
“在我心里,你比那些坐在写字楼里,每天勾心斗角,搬弄是非的白领,要高贵一万倍。”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我的全身。
我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
“至于林微微……”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
“我早就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好人。”
“她接近我,接近你弟弟,都充满了功利和算计。”
“那天,她从你家哭着跑出来,就给我打了电话,添油加醋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你身上。”
“她说你蛮不讲理,说你自私自利,还动手打她。”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我了解你,你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我后来,去找了你弟弟。”
“我逼着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一遍。”
“我才知道,你受了多大的委屈。”
“温晴,对不起。”
“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如果不是因为我,林微微或许就不会,那么针对你。”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
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
“不关你的事。”
“就算没有你,她为了房子,也一样会那么做。”
“你不用自责。”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也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我心里的那个结,终于,解开了。
原来,我不是小丑。
原来,在他心里,我不是那么不堪。
这就够了。
我抽回自己的手,对他笑了笑。
“很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我,我也要回家了。”
我以为,我们的对话,到此就该结束了。
可他,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口说道:
“温晴。”
“我……”
“我喜欢你。”
“不是同情,不是欣赏。”
“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从我第一次,在你的摊位前,看到你认真的样子,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一直没有勇气跟你表白,因为我觉得,我配不上你。”
“你那么好,那么坚强,而我,却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但是,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明白了。”
“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温晴,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让我,照顾你,保护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清晰和真诚。
我彻底地,呆住了。
我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脸。
看着他那双,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个,我从来不敢做的,奢侈的梦。
我,一个摆摊卖鱿鱼的。
他,一个前途无量的白领精英。
我们,真的可能吗?
我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我想说,我们不合适。
我想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当我看到他眼神里,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和紧张时,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想起,我为了那套房子,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为了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吃了多少苦。
我凭什么,就不能拥有,我想要的爱情?
我凭什么,就要因为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职业,而自卑,而退缩?
我温晴,靠自己的双手,活得光明磊落。
我值得,被爱,被珍惜。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的星星,全都亮了。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我闻着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
我感觉自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
故事,到这里,似乎应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我和陈浩,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我的家人,也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向我道了歉。
从此以后,王子和灰姑娘,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可现实,往往比童话,要残酷得多。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终于要迎来曙光的时候。
一个电话,再次将我,打入了深渊。
是医院打来的。
电话那头,护士的声音,很焦急。
“请问,是温博的家属吗?”
“你弟弟,出车祸了。”
“现在正在抢救。”
“情况,很危险。”
“你快来医院一趟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我只知道,我的弟弟,出事了。
那个我从小护到大,又爱又恨的弟弟,出事了。
当我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的时候。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爸妈,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哭得像两个泪人。
看到我,他们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来。
“晴晴!你快救救你弟弟!你快救救他啊!”
妈妈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指甲都掐进了我的肉里。
“医生说,你弟弟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
“可是,医院的血库,没有他那个血型了。”
“医生问我们家属,谁是O型血,可以给他输血。”
“我跟你爸,都不是。”
“晴晴,你是O型血啊!你跟你弟弟的血型,是一样的!”
“你快去,给你弟弟输血吧!”
爸爸也老泪纵横地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晴晴,算爸求你了。”
“以前,是爸不对,是爸混蛋。”
“爸给你道歉,给你磕头都行。”
“只要你肯救你弟弟。”
“他就我们这么一个儿子啊!”
“他要是没了,我们也不活了!”
我看着他们,那两张因为悲伤和恐惧,而扭曲了的脸。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们。
恨他们的偏心,恨他们的自私,恨他们的冷漠。
可是,当看到他们这副样子的时候,我却又,恨不起来了。
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手术室里躺着的,毕竟,是我的亲弟弟。
我能怎么办?
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吗?
我做不到。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去。”
就在我准备跟着护士,去抽血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是林微微。
她也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她的脸上,就露出了无比怨毒的神情。
她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开。
“你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
“温博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如果不是你,把他气跑了,他怎么会出车祸!”
“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杀人凶手!”
她疯狂地撕扯着我,又打又骂。
我没有还手。
因为,我心里,也充满了自责。
虽然我知道,车祸是个意外。
但如果那天,我没有那么决绝,温博是不是就不会,心情抑郁地跑出去,然后……
我不敢再想下去。
爸妈,也上来拉架。
“微微,你别这样,现在救温博要紧。”
“晴晴是来给你弟弟输血的。”
林微微听到这话,冷笑了一声。
“输血?”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
“说不定,她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害死温博,然后,独占那套房子!”
她的话,恶毒到了极点。
也彻底,点醒了我。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恨,而变得丑陋的脸。
我突然明白了。
有些人,是永远都喂不熟的白眼狼。
你对她再好,她也不会感恩。
你对她再退让,她也只会得寸进尺。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比她,更狠。
我猛地挣脱了她的撕扯,站直了身体,冷冷地看着她。
“林微微,你给我听好了。”
“第一,温博的车祸,是意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再敢血口喷人,污蔑我,我就告你诽谤。”
“第二,我是来救我弟弟的,不是来受你气的。你再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就立刻报警,告你故意伤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可以给我弟弟输血。”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我爸妈,都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他们大概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竟然,会提条件。
林微微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说吧,你想要什么?是不是想要我们给你钱?”
“我告诉你,温晴,我们家没钱!”
“你休想趁火打劫!”
我看着她,笑了。
笑得,很冷。
“钱?”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眼里只有钱吗?”
“我的条件,很简单。”
我转过头,看向我的父母。
“爸,妈。”
“我要你们,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写一张保证书。”
“保证书上,要写明。”
“第一,城里那套房子,是我温晴的个人财产,温家任何人,都不得再以任何理由,进行索要和干涉。”
“第二,从今以后,我温晴,不再对温家,负有任何经济上的赡养义务。我给你们养老,是情分,不是本分。我愿意给多少,是我的事,你们不得强求。”
“第三,我弟弟温博,以后的人生,无论是结婚,生子,还是买房,买车,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再为他,出一分钱。”
“你们,把这三条,白纸黑字地写下来,签字,按手印。”
“然后,我立刻就去,给他输血。”
“如果你们不同意。”
“那么,对不起。”
“你们就另请高明吧。”
我说完,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爸妈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会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提出这样“大逆不道”的条件。
这无异于,是在他们心口上,又捅了一刀。
“你……你……”
我爸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妈更是直接瘫倒在地,哭天抢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女儿!”
“你弟弟都快没命了,你竟然还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林微微也跳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温晴!你简直不是人!你连都不如!”
“为了房子,你连你亲弟弟的命都不要了!”
“你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哭喊和咒骂。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冷血,很无情。
甚至,很残忍。
可是,我别无选择。
如果我今天,不趁这个机会,彻底斩断这些纠缠了我二十多年的枷锁。
那么,等待我的,将会是,无休无止的索取和压榨。
就算我这次救了温博,他们也不会感激我。
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然后,他们会用这份“救命之恩”,来绑架我一辈子。
他们会让我,为温博的后半生,买单。
我不能,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所以,这一次,我必须,狠下心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
每一秒,对我,对他们,都是一种煎熬。
终于,一个护士从手术室里,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病人家属!病人情况很危急!再不输血,就来不及了!”
护士的话,像是一道催命符。
我爸妈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爸“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晴晴!爸求你了!爸给你跪下了!”
“你救救你弟弟吧!我写!我什么都答应你!我马上就写!”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父亲,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我别过头,不忍心再看。
我怕,我再看一眼,就会心软。
最终,那张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的保证书,还是写好了。
我爸,我妈,都在上面,签了字,按了鲜红的手印。
我拿过那张纸,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了我的包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跟着护士,走进了抽血室。
冰冷的针头,刺入我的血管。
温热的血液,顺着管子,缓缓地流出。
我看着那鲜红的液体,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知道,我救的,究竟是我的弟弟。
还是,我自己。
……
温博的手术,很成功。
他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输完血,没有在医院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陈浩,一直等在医院门口。
他看到我出来,立刻迎了上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冷不冷?”
他握住我的手,很凉。
我摇了摇头,对他笑了笑。
“我们回家吧。”
“好。”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
回家的路上,我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太冷血,太无情。
可他听完,却只是,更加心疼地,抱住了我。
“你做得对。”
他说。
“你不是冷血,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
“以后,有我。”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我靠在他的怀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不是悲伤。
是,释然。
……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
温博康复出院了。
林微微,最终还是,跟他分了手。
她大概是觉得,一个没了姐姐当靠山,自己又没多大本事的温博,已经配不上她了。
温博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爸妈,也老了很多。
他们,没有再来找过我。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是还在恨我。
或许吧。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篇章。
我的鱿鱼摊,生意越来越好。
后来,在陈浩的鼓励下,我用攒下的钱,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属于我自己的小吃店。
店名,就叫“温晴小厨”。
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陈浩,穿着一身休闲装,站在我的店门口,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他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本子,递到了我的面前。
“温晴小姐,恭喜新店开业。”
“作为你的头号粉丝兼男朋友,我送你一份开业大礼。”
我疑惑地接过那个本子,打开一看。
是,房产证。
上面,写着我和他两个人的名字。
我愣住了。
“这是……”
“我买的。”
他笑着说。
“就在你店的楼上。”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
“你开店,我上班。”
“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爱意和温柔。
“温晴,嫁给我,好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手里的房产证,看着我们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小店。
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
故事的最后,我想说。
我依然是那个,在广场上摆摊的温晴。
我依然,浑身油烟味,上不了台面。
可是,那又怎样呢?
我靠自己的双手,赢得了我想要的一切。
房子,事业,还有,爱我的人。
我的人生,或许不完美。
但,我很满意。
因为,这是我,一笔一划,亲手描绘出的,独一无二的风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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